這是在幼兒園的最后一天。
教室里,老師們分工明確,負責給畢業班的孩子化妝拍照。
李老師拿著鉛筆,桌子上擺著一盒印泥,她熟練地將鉛筆背面的橡皮插入印泥中,隨后印在孩子的眉毛中央,一個紅眉心就這樣制作完成。
剩下的老師也沒閑著,分別給孩子們畫上“猴屁股”似得腮紅,以及涂上要吃人般的口紅。
這些化好妝的孩子們覺得自己美極了,尤其是女生,個個高昂著頭,一副臭美且做作的樣子,但伯瑤算個“異類”。
她腦袋上的博士帽一直往下掉,這讓李老師不得不在她的頭發上別上十幾個卡子,把帽子的邊沿和頭發緊密地連在一起。
最后帽子是不掉了,她的頭皮卻有種要被扯掉的感覺。
一個班的學生遵從老師的指令,整齊地擺好隊形,站在幼兒園的院子中央,熾熱的陽光照在孩子們的臉上,熱得他們滿頭大汗,卻依然扯著嘴角,盡力露出笑容。
“來來來,大家站好,別動,保持微笑。好的,三,二,一。”李老師按下了手中的快門,“再來一張!”
幼兒園租來的大一號的畢業服套在伯瑤身上看起來有些滑稽。即便如此,伯瑤還是費力地咧著嘴,遵循李老師的指令。
好不容易拍完合影,孩子們又被叫去教室搬凳子,在院子里擺整齊,給前來觀看的家長入座。
伯瑤帶著媽媽在她搬的凳子上坐好,然后和其他孩子一起退到兩旁站著,等著校長做畢業演講。
那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女人,染著一頭暗紅色的卷發,慢慢走上臺,對著演講稿,聲情并茂地發表感言。
伯瑤聽得很認真,因為站著無聊的她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有那么幾分種,她竟有種想哭的沖動,顯然是被這番演講感動到了。
太陽曬得家長們失去了耐心,有的家長拿起包遮擋,有的抬起手臂,更有直接撐起傘的,擋住了后面家長的視野。
為了停止這樣尷尬的場面,校長講了五分鐘后便匆匆結尾,沒有打破她每次都要二十分鐘的記錄。
之后家長起身,孩子們把凳子搬回教室,重新聚集在院子里,站好隊形,等待著老師們頒發的畢業證書。
一旁的大音響播放著舒緩的鋼琴曲,給原本應該歡樂的氛圍蒙上一層離別的色彩。
等發完了證書,孩子們紛紛跟自己的爸爸媽媽炫耀,讓他們給自己拍照紀念。
伯瑤拿著畢業證書找到母親,第一件事就是讓媽媽幫忙弄掉自己頭上的夾子。
她已經等不及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在把畢業禮服和帽子交給李老師后,伯瑤牽著母親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幼兒園。
她以為,自己的苦日子,到這就已經結束了。
——
小島上六月份的陽光已經非常刺眼,如果有人敢在太陽底下站上十分鐘,絕對會黑得跟涂了煤灰一樣明顯。
伯瑤六歲了,每當看自己小時候又嫩又白的照片,心里總是有些不舒服的。她這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審美,覺得白皮膚才好看,可是她卻沒有任何辦法。
穿外套遮陽太熱,唯一能做的是打傘,但她很快就發現,打傘的作用微乎其微。
九月份就要上小學了,聽說到那個時候每個假期都會有做不完的作業,因此,從幼兒園畢業后的暑假顯得格外自由而漫長。
父親某次回家的時候不知從哪弄來一卷磁帶,里面都是當下的流行歌曲。伯瑤無聊的時候就把磁帶插進收音機里放,里面的歌她在幼兒園都沒聽過,名字也取得很有意思,比如:
《孤單北半球》、《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2002年的第一場雪》……
但是伯瑤最喜歡的,還是那首《最后的戰役》。
她憑著自己在學前班里學到的那些常用漢字,看到了磁帶上印著的歌手名字:周杰倫。
雖然第一次聽這首歌時并沒有什么感覺,但調調很有意思,跟其它的歌明顯不同。
她時長在家里哼這首歌,有時候心情好,唱得聲音就很大,這就讓母親很傷腦筋。
母親年輕時還唱過越劇,父親平時沒事哼哼小曲也不見走調,可自己的孩子不僅天生嗓子沙啞難聽,哼起歌來還走調,聲音一大更像是有人敲破鑼,難以忍受。
沒過幾天,母親終于忍不住了,一臉認真地問道:
“瑤瑤,你想不想學唱歌啊?”
伯瑤猛地點頭。
平日里總聽說哪個小朋友上了什么興趣班,她試著跟母親提過,但母親總認為學那種東西是浪費錢,考大學也不考。
沒想到如今母親竟然主動問她,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第二天,伯瑤就跟著母親來到了青少年培訓中心,剛好碰到她們興趣班做活動,報兩個打六折,于是母親在征求了伯瑤的意見后,給她報了武術和聲樂。
按照母親的邏輯,學了武術就能強身健體,不被欺負。等上小學了,如果有人動手,只要打得過,就一定要打回去。
那時候的伯瑤覺得母親的這番哲學十分帥氣,因此,她在學武術的時候格外用工。
武術班里其他的幾位都是個頭十分瘦小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完全是希望這樣的鍛煉能夠讓他們不至于顯得太過瘦弱。
“我叫詹藝,你叫什么呀?”
第一天上課,同伴的一個短發女孩就跟她打招呼。
“伯瑤。”
兩人沒聊上幾句,老師就開始上課,先繞著場地跑十圈,然后練習基本步伐。
兩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伯瑤和詹藝熟悉了不少,兩個人常常互相鼓勵,在撐不住的時候為對方加油。
眼看九月份即將到來,而詹藝的生日也快到了。這天,詹藝媽媽請了整個武術班的人去吃麥當勞,一共就四個小朋友。
那是伯瑤第一次去吃麥當勞,大家一路上有說有笑,吃得也很開心。
期間詹藝媽媽要給女兒拍照,詹藝就摟著伯瑤的脖子照了一張,兩人手上拿著雞翅,嘴上還沾著油渣,有種孩子特有的可愛。
伯瑤在心里默默地想著:果然離開了幼兒園,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