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月在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生，徹底詮釋了什么叫一步錯，步步錯。

她也曾怨過、恨過，因為命運從來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沒有被帶到這里，如果一切還能重來一次…可惜，根本沒有這種可能。

沉淪，墮落，發泄，在經歷了一系列精神和心理的變化后，她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眷戀。

為什么她就不能被愛呢？

為什么明明應該和她廝守的男人，會移情別戀，而那位第一眼便令人心動不已的瑞莫，卻是一個溫柔且殘酷的陷阱。

她不明白，究竟是這個世界復雜，還是人心本就深不可測。有的靈魂是不是生來就幸福一生，而她就注定要遭遇這些不測。

時間能夠沖刷一切，時間久了，她也不再去追究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這個世界的存在于她而言變得淡漠起來，她不再關心自己的處境，也不在乎其它靈魂的遭遇，除了接受自己被永遠困在這里的事實之外，她放任自己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那是瑞莫離開不久后的事情，恢復記憶的她發生了徹底的變化——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她都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樣子。

看著鏡子里的那個丑陋的生物，她依靠失憶來保護著的脆弱心靈，終于在那一刻徹底崩塌。

她打碎了鏡子，任由自己的身體繼續病變，黑色的焦油狀液體充斥著她的每一寸皮膚和器官。

痛苦隨之蔓延開來，伴隨著抽搐和難以忍耐的灼燒，黑暗在她體內留下的種子徹底改變了她的形態，那種陌生的渴望席卷了她的全身。

痛苦很好，很美味，除此之外還有憤怒和恐懼，崩潰和絕望……這是從那些靈魂中散發出來的氣息。

救濟所在她眼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容器，里面承載著的各種情緒像是毒品，讓她欲罷不能。

她開始吸食那些負面情緒，但這個世界并非只有她需要這樣的養料。

那些黑影從第五現實中涌來，吐著猩紅色的舌頭，看上去和她一樣扭曲而丑陋。

這一刻，蓮月終于意識到，她已然成為了它們中的一份子。

她放聲大笑，笑得渾身顫栗，笑得眼淚從焦油狀的皮膚上流淌下來，和黏糊糊的身體融為一體。

就連你們也要跟我搶嗎…

這個想法出現在她的腦海中，然后變成了毫無征兆的抵抗。

黑影們感覺到了某種強大的力量，它們拖著發抖的身體逃竄，猩紅的眼睛透露出恐懼的目光。

巨大的灰色屏障籠罩了整個救濟所，來不及逃回第五現實的黑影們在碰到屏障的瞬間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這是她的底盤，她僅有的最后一方天地，也是她的牢籠，是她永遠無法擺脫的監獄。

但，換個角度，這里也可以是她的天堂，而欲望則成為了她通往終極目標的唯一力量。

——

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又或者是一場大戰剛剛結束所帶來的死寂。

王自強牽著麗麗的手往救濟所的大廳走去，管理者似乎知道他們要來，此時正獨自站在大廳中央，地上則躺著一個小男孩的尸體。

地上的血液是鮮紅的，男孩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愕，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的死亡。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身穿紅色連衣裙，看上去年齡并不大，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

王自強還是第一次看到管理者以這樣的形象出現，不管她變成什么模樣，都無法掩蓋她身上那股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

那是一種帶著強大力量的血腥與殘酷，成為死神的他能夠清楚地感應到這股力量的組成部分——里面夾雜著強大的怨氣和無數靈魂的痛苦。

和那些變成麥子的靈魂不同，他們含恨而死，不管在生前還是身后都沒有得到心中的幸福，最后成為了這場游戲的犧牲品，成為了管理者身體的一部分，內心除了憎惡和怨恨，還有對解脫的渴望。

而王自強和麗麗此行的目的，就是讓這樣的屠殺徹底結束。

“也許還有別的解決辦法？”

無面女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和以往不同，這次她的臉上帶著冷艷而精致的五官，語氣中帶著強勢和嚴肅。

王自強有些驚訝，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無面女如此認真，竟然是為了一個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怪物。

麗麗站在王自強的身后一言不發，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沒有力量的她什么也做不成，只能像個旁觀者一樣安靜地觀察事態的發展。

她堅信著王自強不會再讓她失望。

“你有什么提議？”王自強盯著無面女的眼睛說道，語氣卻根本不像在征求意見。

無面女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那是來自這位臨時死神身上所散發出的力量。

他很年輕，不管是精神還是靈魂本身都格外強大，加上那股支撐著他的執念，就連瑞莫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我記得死神囑咐過你，不要對管理者出手。”

無面女知道這個理由相當蒼白且脆弱，但她還能怎么做呢？如果出手干涉，只會讓她提前結束自己的使命罷了。

她被設定成死神的助手，違抗命令的后果只有灰飛煙滅，而現在絕不是自尋死路的時候。

她還沒有實現那個約定好的計劃，更不能讓伯瑤的自我毀滅成為一場毫無意義的犧牲。

王自強用一絲冷笑表明了自己態度，他不想跟無面女浪費時間。不管這位管理者跟無面女有過什么關系，都不能成為阻止他的理由。

有人必須死。

然后，時間在他的身旁變得無比緩慢，而他則是這個空間中絕對的掌控者。

他奔向幾乎靜止的管理者，毫不猶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張稚嫩的臉還來不及發生任何變化，而他已經清楚地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響。

還不夠。

他將力量傾瀉出來，其中還包含著他心里所有的怨恨。

——

“別管我了。”

這是蓮月對無面女說的最后一句話，同時成為了她的遺言。

麗麗并沒有看清打斗的過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過程”，僅僅一秒鐘都不到，她的耳膜就被一陣短暫且急促的爆炸聲震得轟鳴起來。

管理者徹底消失，只留下一灘焦油狀的污穢包裹著帶著血腥味的暗紅色液體，以及無數不能分辨部位的肉塊。

小男孩的尸體沾上了管理者的殘骸，轉眼間像是被腐蝕般開始溶解。

無面女經受不住這樣的結果，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里。

麗麗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帶著笑意地看著完成任務的王自強走到身旁，在她的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一股從未有過的欣喜在她的心中炸裂開來，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同時品嘗到復仇和統治世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