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瑤坐在書桌旁看著窗外，路燈的光線夾雜著月光照在城市中，空氣里彌漫著夏季來臨前的燥熱與不安，仿佛在預示著重大事件的發生。

無面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伯瑤已經習慣了這個女人特殊的出場方式，她早已察覺到那股精神波動，即便隔著兩個現實之間的屏障，也無法逃過她的感覺。

她們都不該冒這個險。

“神明”也許并不會對每個靈魂都照顧有加，但他們絕對會對異常行為加以防范。畢竟，這也是他們實驗的一部分，即便她根本不清楚他們具體的目的是什么。

她背對著無面女，沒有轉過身，右手指在桌上輕點兩下，甚至連聲音都沒有發出。無面女看到這熟悉的姿勢，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安靜地站在她身后，一動不動。

隨著伯瑤手指動作的加快，無面女將這暗號之中的零碎字眼在腦海中拼湊出完整的內容，直到伯瑤停下動作，抬起頭再次望向窗外，無面女的氣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嘴角微微揚起，那個曾經就在她心中醞釀已久的計劃經過無數次的改進和補充最后變得豐滿而立體。

人們在自己短暫的一生中追求各種各樣的自由，經濟自由、人生自由、戀愛自由……卻沒想過他們原本就活在別人設定好的規則與命運中。

就算在未來的某天，有人發現了這樣的現實而奮起反抗，將那些造物者拉下神壇，人類就一定能獲得真正的解放嗎？

這個問題暫且沒有答案，但在伯瑤看來，就算改變了統治者的身份，人類也還是會按部就班地和以前一樣把自己困在圈子里罷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嘗試作為普通人類度過一生，也許不知道哪天自己就會面臨被毀滅的命運，她能做的就是珍惜現在的時光，享受人生。

不管過去的命運如何，現在的她，眼中只有未來。

——

高考成績下來的那天，秦寶欣激動得眼淚差點涌出。

當地的日報按照慣例刊登了今年的文理科狀元，伯瑤的大名貼在了高考板塊最明顯的位置，距離滿分只有微弱差距的她，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文科狀元。

“說吧，你想吃什么？媽給你做好不好？算了，咱們出去吃，帶著張叔叔一起慶祝一下。”

秦寶欣掩飾不住臉上的高興，從小到大都成績平平的女兒，這回可算給她揚眉吐氣一次了。

不僅能在親戚朋友面前絕對能挺直腰板，還能讓那個姓張的嫉妒一下，看看自己的女兒不比他兒子差，就憑這點，這頓飯怎么著也得多花點錢。

和母親的態度不同，伯瑤表現得很平靜。

“媽，這種事情只要關注高考就會知道，你也不用急著找姓張的，要請也是他請我們。”

說到這，伯瑤頓了頓，繼續道：“之前說好年底給結果，他這個離婚都拖了兩年了。一會兒等他打電話恭喜的時候你再逼一逼，不行就此斷了吧。”

“斷，肯定斷。要不是原先靠他找的關系進的一中，我也沒必要給他好臉色。現在你有出息了，我就更不用忍著了。走，我們出去吃頓好的，誰都不叫，就我們倆去。”

看著母親難得堅決的模樣，伯瑤笑著點點頭：“好，就我們倆。”

——

六月底，小島的上的陽光燦爛到有些刺眼。

街上到處是得到消息的學生，正和他們的父母或者朋友享受著大學開始前的悠閑時光。

伯瑤拉著母親來到小區附近的一家拉面館坐下，這家店打她們搬到這兒時就已經開了許久，雖然價格一直在漲，但味道和用料基本沒變過。

“哎，瑤瑤，媽也不至于窮成這樣，你得了狀元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吃個拉面就打發了。”

秦寶欣的語調刻意升高了不少，恨不得讓面館里的人都聽到她女兒就是日報上的那位。

伯瑤看著母親虛榮的樣子微微笑出來：“媽，你小聲點，這種事我們自己知道就行啦，沒必要拉仇恨。”

“是我激動了。也是，都說那半桶水的人才叮當響，如今我女兒名副其實得了狀元，我反而有些沉不住氣了。哈哈，是媽不好。來，想吃什么隨便點。”

秦寶欣拿起桌上的水壺往女兒的茶杯里填滿了水，然后給自己也滿了一杯。

伯瑤看了看菜單，明明也來過這家店好多次，現在卻覺得十分新鮮。和往常一樣，她跟老板要了兩碗牛肉面，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她選擇了加肉加面，跟之前比起來，也算是“奢侈”了些。

秦寶欣覺得不太夠，又找老板加了個大盤雞和涼拌牛肉，這才滿意地回到座位上。

伯瑤看著母親有些出神，狹小的拉面館看起來陌生又熟悉。記憶中那些來不及吃早餐的日子，以及任何值得高興一下的日子，基本上都離不開這家小店。

母親平日里勤儉節約，不該花的恨不得一分都不花，現在這大方的模樣，竟讓她感覺又好笑又心酸。

這一刻，伯瑤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本質——她不過也是個普通的靈魂罷了。

就算曾經被創造出來維持第四現實，就算被賦予了某些與眾不同的能力，也無法改變她本質上是個人的事實。

情緒，環境，性格，行為……這些精巧的且豐富的存在讓她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偉大。

那些所謂的“神明”，像是女媧造人的傳說那般，將他們這些實驗體按照自己的模樣創造出來，放到這個堪稱廣闊無垠的實驗室，為的究竟是什么呢？

女媧為什么造人？因為孤獨和寂寞？顯然沒這么簡單。

幾分鐘后，兩碗熱騰騰的面被端到伯瑤和秦寶欣面前，前者的思緒也從思考中回到現實。

伯瑤拿起筷子，夾起面條吹了吹，隨后小心翼翼嘗了一口，這勁道爽滑的口感在嘴里蔓延開來，熟悉的美味立刻勾起了她內心的情緒波動，快樂、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是恢復記憶后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感覺，她終于體會到了人生的真諦，以及活著的真實感。不過是一碗面，其中竟然蘊含著如此大的力量。

“瑤瑤，你有沒有想過這輩子要做什么職業？就是夢想什么的。”秦寶欣喝了一口湯，接著跟女兒閑聊起來。

她為了這一天奮斗了這么久，如今女兒要上大學了，她也要開始下一個目標了，那便是等著女兒奉子成婚，過上她印象中的好日子。

伯瑤沒有回答，而是將問題拋給了母親：

“媽，你呢？你的夢想是什么？”

這一問，反而把秦寶欣而難住了，她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對人生早已沒有了原本的期待和向往。

這些年除了解決生存問題基本上就沒有任何其他的需求，她活著的目的就是把女兒養大，除此之外，她還能奢求什么呢？

問一個被生活壓垮的人什么是夢想，似乎有些過于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