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晴以為自己贏了，伯瑤一定被永遠關在了那個充滿廢墟的世界。

她無法抑制地沉浸在重新拿到身體的喜悅中，享受著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徹底的釋放。

高考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難度，即便是在虛假的記憶中，這些題目的解決方法也和現實出奇地相似，而她最擅長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隨時從自己的記憶中調取需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是，她回來了，能夠呼吸新鮮的空氣，存在于真實的世界，她的生活終于走向正軌。

湛藍的天空比記憶中的還要鮮艷，繁華的街道車水馬龍，行人匆匆而過，那些和她一樣剛考完試的學生正站在路邊和等候已久的父母分享自己的經歷。

莫晴的手機響了，母親在電話里讓她往校門口多走一會兒，自己的車正堵在長長的隊伍后面，無法通過，她告訴母親不用擔心，下午考試的時間還很長，自己有把握順利通過。

等她走到時，母親正站在車邊微笑著朝她揮手，她看上去光彩照人，比記憶中還要漂亮，仿佛歲月從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媽。”她輕輕叫了一聲，隨后撲進母親懷中，一股淡淡的香味鉆入她的鼻子，那是母親涂的雪花膏的味道，熟悉而溫柔。

秦寶欣拍了拍莫晴的肩膀道：

“辛苦啦，快上車，我帶你去吃飯。”

莫晴點點頭，乖乖鉆入副駕駛，將書包放到腳邊，靠著皮質座椅，整個身體得到了完全的放松。

未來會是什么樣？這樣的想法鉆入她的心中，生根發芽，這樣的自由和期待，才是她求之不得的東西。

——

一切都來的恰到好處。

中午的陽光刺眼而燦爛，伯瑤快步朝校門口走去，秦寶欣正擠在一堆家長中間，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女兒，在找到伯瑤后，她努力地揮了揮手，頭發已然被汗水浸濕卻毫不在意。

伯瑤加快腳步朝母親走去，努力將腦海中的記憶調回到這個世界，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去恢復自己身為伯瑤的感情，也仍舊是徒勞。

記憶一旦恢復，就回不去了。那個純真無知又帶著些叛逆的名叫伯瑤的女孩，已經被徹底地留在了記憶中。她不是她，而她卻必須用她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

好在，她很擅長控制自己，知道如何微笑得恰到好處，如何溝通才能讓對方信服，如何從各種細節看穿一個人的心思……這大概就是經歷了上千年后的沉淀，也是曾經身為死神的某種習慣。

穿過校門，伯瑤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對著母親露出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應有的乖巧笑容，自然地牽起了秦寶欣的手，語氣中帶著溫柔和感恩：

“媽，辛苦了。這次的題很簡單，我應該沒啥問題。”

秦寶欣微微愣了一下，這是她將伯瑤送到高中以來第一次從女兒嘴里聽到對自己的關心。

這三年中，她親自見證了女兒對自己的冷漠和疏遠，她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過的《科幻世界》堆成高高的一沓放在角落，而那些做過的卷子卻像是廢紙一般被胡亂地堆起來。

她知道女兒很刻苦，自從高二之后成績就一直排在班級的前三名，之后就穩居第一，再也沒掉下來。

但她明顯感覺到，她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也許這就意味著女兒長大了吧。

這家里的日子也因為這樣的變化而顯得平靜起來，沒有爭吵，沒有閑聊，為了自己的目標和人生而努力，只是本應該感到欣慰的她，心里還是覺得不舒服。

直到她看到了女兒的笑容，還有這陌生卻十分親切的問候。即便很久沒聽到這樣的關心，但她并未覺得陌生。

是啊，這還是她的女兒，也許以后的日子她就能好好地放下心來，準備養老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血緣關系更加重要，生活固然坎坷，也依然會前行，任何難關終究會過去。

“走，媽帶你去吃飯。”秦寶欣拉著女兒的手，暫時忍住激動的心情，帶著伯瑤穿過擁擠的人群，朝不遠處的街道走去。

伯瑤跟在后面，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暖。

人類、靈魂、物質、情緒……不管這些組成部分對她而言有多熟悉，每每看到并經歷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感動。

這種情感豐富的物種包含著巨大的精神力量，只是他們從未意識到罷了。

她很慶幸自己是其中的一員，就算是實驗品也無妨。

——

人群之中，一束視線正牢牢地盯著伯瑤的和秦寶欣的背影，而視線的主人通體透明，人們根本無法察覺到她的存在。

因為她原本就不存在于這里，只是某種熟悉力量的覺醒吸引了她的目光。

女人面如白紙，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任何五官，身上穿著一套黑白相間的制服，即便身體和人類女性沒有任何差別，也無法讓人用正常的目光去打量。

主人，是你嗎？

無面女在心中自言自語，這個她想念了許久的女人，本以為已經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如同垃圾被徹底摧毀，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

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在漫長且難熬的那些日子里，是那個女人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和她形影不離，惺惺相惜。

她們是這個世界的孤兒，是第四世界的犧牲品，同時也是“神”創造出來的試驗品。即便成為世界的養分，不情不愿地將自己的精神貢獻出來，她們也不曾放棄存在下去的希望。

她依稀記得，自己被拋棄在那個冰冷而黑暗的世界時，她像一束光般出現在她面前，伸出一雙溫暖的手，只為了將她拉出深淵，讓她不要自暴自棄。

千年之中，她們見證了無數人類的生老病死，感慨了無數人生的悲喜，從戰爭到和平，從太平盛世到混沌之日，那些靈魂在第四現實中周而復始，一遍又一遍洗掉記憶，成為“神”的工具。

原本她們計劃著要反抗世界，要和整個宇宙同歸于盡，可她卻臨陣脫逃，用背叛的方式將所有的設想毀于一旦。

可那個女人沒有怪她，甚至連一句責備都沒有。

“也許，這便是我們注定的命運吧。”

女人長嘆一口氣，在金黃的麥田中仰望天空，那種絕望和認命的模樣，成為她心中永遠的痛楚。

于是，她愈加忠誠，可為時已晚。愧疚和悔恨都不能讓她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女人再也沒有提過那件事，還待她如從前那樣溫柔，直到消失在現實之中。

她悲痛欲絕，不甘心地在第三現實中拼命尋找她的身影。

這一次，她終于能償還自己欠下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