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暗，廠房里一片狼藉。

郁子深站在燈光的陰影處，伸手將脖頸處襯衫的扣子重新扣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緩步向前。

不遠處倒在地上的阿七痛苦的扭動著身體，望向郁子深的眼睛里浸滿了恐懼。

“別……別過來……”

用盡力氣嘶啞地吼著。

呵，現在知道求饒了？可惜，太晚了。

郁子深從容的把散落在額前的碎發理了理，開始挽袖子。

看來，今天是躲不過了。

毛豆緊緊地閉上了雙眼，聽天由命。

就在他認為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來。

“子深！”

是……老大！

阿七強忍著疼痛睜開了眼睛，看到左凜背影的那一刻，鼻頭一酸，眼淚混著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老大……你終于來了……”

“閉嘴！臭小子，還閑死的不夠早是嗎？”

“我……”

雖然被左凜訓斥了，但在他聽來簡直是如沐春風，舒服的很。

本打算在老大面前徹底的露一次臉，可沒想到露的卻是這種臉……

真的是太沒臉了。

不僅沒臉，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一想到這些，趴在地上的阿七便止不住的抽泣起來。

左凜瞥了一眼地上狼狽不堪的阿七，眼里滑過一抹哀傷。

見郁子深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擋在阿七前面的左凜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

“子深，對不起。”

嗓音有些哽咽，為阿七，為自己，也為郁子深。

他知道，此時的子深像一匹發狂的野狼，如果不及時阻止，后果不堪設想。

當然，他也知道，促使郁子深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就是阿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他更知道的是，阿七這小子今天是否能夠活著離開，完全取決于郁子深的一念之差。

一念生，一念死。

一念佛，一念魔。

阿七今天的做法已經狠狠地觸碰到了郁子深的底線，他這是赤裸裸的作死，赤裸裸的挑戰一個老實人的底線。

從初中認識郁子深開始，左凜就知道他不是一個見風使舵的軟骨頭，就憑他的那一身正氣和一腔熱血，就足以讓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只敢遠遠地看著說三道四。

之所以會說三道四，是出于對他的嫉妒，進而由嫉妒上升為討厭和憎恨，從而成為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那時候的左凜雖然年紀和郁子深相仿，但社會上這些所謂的人情世故，社交準則，他可比子深這個愣頭青要懂得多的多。

換句話說，在郁子深和左凜相處的學生時代里，左凜也默默的為他擺平了不少烏煙瘴氣的事。

之所以沒有告訴過子深，是因為他不想讓一塵不染的子深沾染上任何骯臟不堪的事。

在左凜的眼里，郁子深就是一個純粹到極致的人，他喜歡他，喜歡他身上的單純和簡單，喜歡和他做朋友時的快樂和無憂。

一直以來，雖然左凜是個對學習這件事毫無興趣，并且可以說是憎惡的人，可他卻偷偷地記下了一句古詩文。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他只愛這句。

因為，他認為，這兩句古文說的就是郁子深本人，純粹到讓他對這個世界都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可……

這樣一個他想要守護的人，卻被自己手下的這么個混小子折騰成現在這副樣子。

郁子深，他可是個不管遇到什么事和委屈都不會輕易動怒的人，而現如今讓他如此這般的失去理智，肯定是阿七動了不該動的人。

這幫臭小子，自己早就明里暗里的告誡過他們，千萬不要去招惹郁子深，更不要去打什么葉心奚的主意。

可阿七這個渾小子偏偏就是不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釁郁子深。

就因為這個，自己還曾揍過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子，至今這小子的額頭上還留有當時被揍過的傷疤。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竟然都是徒勞。

想到這里，左凜輕輕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

再次聽到這三個字，郁子深的步伐有些遲疑。

雖然遲疑，但眼中的怒火卻絲毫沒有消退的意思。

此時的他周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眼眸深邃，看不出表情。

忽然，他狠狠地推開了擋在面前的左凜，快步走到阿七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腳。

“啊……”

慘叫過后，阿七的胳膊已然斷裂。

疼痛順著胳膊直達腦仁兒，阿七扭動著身體，痛苦的哀嚎。

郁子深依然神情冷漠，他繼續向前。

一拳，兩拳……

幾秒鐘的時間，阿七已經是遍體鱗傷，身體的骨頭也已經斷的差不多了。

看著地上只剩半條命的阿七，左凜沖過去攔腰抱住了郁子深。

“夠了！子深，別打了！”

“你讓開！”

左凜死死地繼續抱著不肯松手:“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那是他罪有應得。”郁子深語氣冰冷如寒冬的水。

“算我求你了……”左凜有些哽咽，“子深……”

“撲通”一聲，左凜跪了下來，“對不起，是我錯了。”

“左凜，你……”

郁子深充血的眼睛開始變得柔和，他蹲下來扶起了左凜，垂著的眼眸里滿是憂傷。

“放過他吧，子深。”

“……”

在地上呻吟的阿七見左凜為了自己竟然在郁子深的面前這么低聲下氣，疼痛夾雜著憤怒和難過從心底涌了上來。

“老大，別向他求饒，讓他來吧！大不了三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你給我閉嘴！什么亂七八糟的！”

這個渾小子，都這樣了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老大，是我錯了，嗚嗚嗚……你別……嗚嗚嗚……”

“別嚎了！我還沒死呢！”

郁子深看著面前的左凜，深深地嘆了口氣。

“左凜，你沒必要這樣。”

“不，是我手下犯的錯，我應該承擔。”

“你走吧。”

郁子深閉著眼睛，似乎在阻擋隨時可能奪眶而出的眼淚。

左凜默默地扶起了阿七，攙著他向外走去。

郁子深站在原地，胸口一陣發悶。

過了好一會兒，左凜的聲音又重新響了起來。

“子深……”

郁子深微微嘆了口氣。

“怎么又回來了？”

“我……子深，作為兄弟，我真的不愿意你為了一個丫頭這樣。”

“什么？”郁子深眉心一緊，幽幽地看著左凜。

“你對那個丫頭，究竟有多少是喜歡，有多少是愧疚，你自己分得清楚嗎？”

“你說什么？”

“我們本來可以做比親兄弟還親的人，可就是因為她，你和我總是這樣生疏。”

“左凜，這不關她的事。”

“要我說，她要是死了，說不定還真是一件好事。”

“……”

聽左凜說的這么一番話，郁子深剛剛開始柔和的眼睛瞬間便恢復了之前的冰冷。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地向左凜揮了過去。

左凜一個踉蹌，嘴角滲出了血。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沖著郁子深喊道:“來啊！如果這樣能讓你解氣，能讓你徹底忘記那個丫頭，能讓我們重新做回兄弟，盡管來！”

郁子深眉頭一緊，兩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太長時間了，太長時間沒有打開心結，太長時間彼此傷害了……

就在兩人都盡情地發泄著多年以來心中積怨的時候，莜莜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她奮力拉開了面前撕打著的郁子深和左凜，哭喊著:“別打了！你們這是在干嘛啊？”

被強行拉開的兩人垂著頭，沒有說話。

莜莜看著郁子深眼眶泛紅:“子深，他可是你曾經的好兄弟，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然后又拍打著左凜的胸口，“左凜，我不是說過不準你找他的麻煩嗎？你怎么還敢對他動手？”

左凜完全沒有仔細聽莜莜說了些什么，一把推開了她:“沒你事，一邊去！”

莜莜一個趔趄。

郁子深盯著左凜：“你平時就是這么對待莜莜的嗎？”

左凜抹了抹頭發：“什么時候輪到你關心她了？”

語畢，兩人又重新扭打在了一起。

這可如何是好……

莜莜急得直跺腳。

這兩個人分明就是借題發揮，過了這么些年竟然還是這么意氣用事。

既然這樣……

“別打了！那丫頭什么都知道了！”

瞬間，畫面靜止，鴉雀無聲。

只一句話，效果就如此的好。

看著傻眼的兩人，莜莜偷樂。

“知……到了？”左凜擦了把鼻涕。

郁子深雖然沒說什么，但眼睛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嗯，知道了，什么都知道。”

“不……會吧？”左凜看了一眼郁子深，“你都告訴她了？”

“我可沒那么事兒。”莜莜雙手環繞抱在胸前，“她自己猜到了，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

“……”

兩人啞口無言。

“要我說，也就你們自己在那里自作聰明，人家小丫頭機靈著呢！”

“那丫頭是不是馬上要和我們子深分手了？”左凜瞥了一眼黯然的郁子深，走過去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沒事，子深，不哭，你還有我，我陪著你。”

郁子深瞪了一眼左凜，看向了莜莜。

“別擔心。”莜莜撩了撩頭發，“雖然她什么都知道，但她更本不在乎那些。”

“什么？”左凜暴跳，“怎么能不在乎？她必須要在乎呀！她不在乎的話我該怎么和我的子深重歸于好呢！”

莜莜剜了一眼左凜，走到了兩人的面前：“子深。”

“嗯？”郁子深詫異。

這么多年，莜莜不是一直都只叫他“郁深”，不肯叫他“郁子深”的嗎？怎么今天竟然叫他“子深”？

莜莜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她笑得燦爛：“子深，那丫頭果然很特別，好好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