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冬天到了，但這年的冬季似乎多了春意，并沒有什么大雪和酷寒。

臘月中旬，北胡的土呼族人派使節來到西涼城，說是愿議和。薛將軍和李言棠一看那來者，頓時都欣慰了些，所來使者，正是那日李言棠放走的忽奴信。

“沒想到真是你。說吧，你們有什么條件？”客套之后，薛將軍開門見山地說起了議和之事。

“薛將軍，大汗愿歸還西涼城外方圓五十里的土地，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請允許我們土呼族人留在此處定居。”

“不行。”

還不等薛將軍開口，李言棠直接拒絕。

“這西涼城外的土地，我們已經奪回來了，你們拿這些地方講和，豈不是笑話？西涼城外方面五十里內土呼族人不得入內，方圓百里之外，不得通商。”

忽奴信一聽，失了方寸。“這百里之內不得通商，那我們白白打下了西涼城外這么久？李將軍這討價還價得，也未免太過分了。我不能答應你，需要上報給大汗，他點過頭才行。”

“那你就回去吧。找個能管事的來談，管不了事的，就別來摻和了。”

說罷，李言棠讓下人送客。費了好些時日才到達西涼城，結果，連口熱茶都沒喝上，就要被人又攆了出來，忽奴信心急不已。

“我可是大汗派來議和的，你怎么能如此敷衍我？”

“你什么都做不了主，來議和什么呀？”李言棠逼到他跟前，端起他面前的茶杯，一口氣喝了。

“我還沒喝呢。”忽奴信原本就是冒著風沙前來，結果，水都沒沾到嘴邊就被李言棠搶了去。

“你聽好了。回去告訴大汗，若是真心議和，找個能說上話的來，像你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就別來了。”

李言棠將茶杯重重砸到桌上，誰知力道太大，茶杯被震碎了。

沒辦法，忽奴信咬著牙，訕訕離去。

“怎么又發火？這茶杯不花錢的么？”薛將軍緩緩走到李言棠身邊。

想到這話有點熟悉，李言棠想起出征前在將軍府內，她就這樣對震碎茶杯的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你揶揄我？”

“你說呢？”

“我不過是替你擋擋那些繁文縟節，你以為忽奴信這次來能辦成什么事？不過是走走過場，先趟一下河，試試水深。”

“我知道。”

“那你還笑話我？”

“沒有。我心疼茶杯。”

李言棠給薛將軍拋去一個白眼。

一個月后，北胡土呼族大汗的長子拓跋奇前來議和。那拓跋奇長得五大三粗，倒是個精明的人。

“我族人苦于生活不便，若是西涼城外可以通商，我族人可以百里之內不居住，而且，為表誠信，大汗愿意將我妹妹虹公主嫁入中原。只要西涼城外開通商貿，不對我族人關閉門戶，就可以。”

拓跋奇提的這個建議，似乎的確是為族人的生活更便利考慮的，而且條件開得夠有誠意，讓薛將軍無法拒絕。

“奇世子殿下，我們大順朝當然歡迎公主下嫁，也會照看好來我境內做買賣的外族友人。不過，這件事，畢竟是大事，我還需要稟報過皇上才行。若是世子同意，我會盡快上書皇上，爭取一個月內給你們答復。”

“一個月？太久了。我族人冬天的物資沒那么多，還需要買你們的棉花和棉布過冬呢。”

“這個好說，在城外，我們可以先開市通商。只是要限制人數，方便我們管理就好。”

“你們真的愿意讓你們中原商人來這里給我們送東西？”拓跋奇難掩激動。

“不錯。”

拓跋奇激動地直搓手。“那就好。今年冬天雖然不那么冷，但眼看最冷的三九天快到了，我們也不能毫無準備。”

為了等皇上的回音，拓跋奇便一直住在西涼城中。

十日后，皇上的回信還未到，眾人卻等來了一位不期而至的客人——虹公主。

城門外，拓跋奇跑過去，有些驚奇地問：“妹兒，你怎么來了？”

那虹公主坐在馬上，一臉嚴厲。“你都要把我送到這里來了，我就不能提前來看看我要嫁到什么地方嗎？”

她的出現，讓李言棠、薛將軍和司空將軍三人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女子，正是那日山坡上的白馬女子，和浣沄長得一模一樣！

“在下不識，竟不知姑娘是土呼族公主。”司空將軍走上前，拱手一禮。他目光灼灼，讓虹公主有些招架不住。

“我們見過嗎？”拓跋虹皺起眉，仔細翻閱了一遍腦海，對眼前這個對自己一臉癡迷的男子沒有一絲印象。

薛將軍和李言棠連忙也上前客套一番，把這個話題給岔了過去。

自從拓跋虹來到西涼城，司空便著了魔一樣，每天圍著她噓寒問暖，搞得拓跋虹實在厭煩，以為這個司空腦子有問題。

“這個司空將軍是不是腦子不好？”虹公主拽住李言棠問。

“虹公主過慮了，司空他腦子好得很。只是，他可能是對你——”

話到嘴邊，李言棠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直接說，你像他死去的摯愛？不太吉利吧。虹公主還沒嫁過來就詛咒她長得像個故去的人，不太好。但若不直接說，事實也就是這樣。

“可能是對你一見鐘情。”斟酌良久，李言棠說出這么一句。

“噢。可是，我并不喜歡他啊。”拓跋虹坦言。

“那你就不必理會他。”李言棠低頭又做自己的事去了。

拓跋虹斜眼瞧了一眼李言棠，雖然眼前這個將軍個子不高，又很瘦弱，但氣度不凡，又天生充滿了讓人信賴的感覺，拓跋虹心中的小鹿不禁撞了又撞。

“李將軍可曾婚配？”虹公主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李言棠頭都沒抬地回道。

“昨夜多謝李將軍給送來的火盆，一夜屋里都很暖和，比我們族人住的帳篷真的舒服多了。我從沒睡得這么香甜過。”拓跋虹紅著臉道謝。

“不必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公主是我們薛家軍的貴客。以前是戰時，兩軍交戰，自然免不了敵對與流血，如今能坐下來和談，當然是最好。公主愿出嫁我大順朝，也表明了土呼部族對我朝的用心，我們自然不會虧待您。”李言棠說著官腔。

“公主殿下。言棠，下個月的糧草可做了打算？”

打過招呼的薛將軍走到李言棠跟前。

“這件事我正要找你商議呢，”李言棠見是他來，站起身向拓跋虹一躬身，和薛將軍并肩離開。“伙夫長說冬天要多準備些，以防大雪道路不暢，會影響之后的糧草供應，周邊的縣衙送過來的……”

薛將軍和李言棠并肩走遠，李言棠在左，薛將軍在右，他用左手圍過李言棠的肩膀敲了一下她的左肩，她隨即抬右腿踢了他一腳。兩個人只是隨意地玩鬧了一下，嘴上還在說著公事。拓跋虹從來沒見過這么和諧的畫面，眼睛盯著兩人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

“你們薛軍的主副將關系很好嗎？”虹公主問在一旁晾衣服的雨櫻。

雨櫻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沒過多久，皇上回信，同意與土呼族議和聯姻，并命薛將軍為議和主將，司空為迎親使臣，共同護送虹公主入京。

得到了皇帝的承諾和允許，拓跋奇心里最后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他和薛將軍約定三月初一啟程回京。

“我們先回去準備準備，就算我們是鄉野游牧一族，這婚姻大事，也是要好好籌備一下的，定給虹妹妹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才行。”拓跋奇笑呵呵地要帶妹妹回家。

然而，心思已經不再單純的拓跋虹卻不想立即離開。聽了大哥的話，她是必須要回去的，她留戀地瞥一眼李言棠。

“李將軍可否送我們一程？”

這一要求也不過分。土呼族此次姿態放得很低，就算是尋常人家來做客，送一送也實屬應該。

“可以。我送你們。”李言棠答應下來。

“我去！我也去送你們！”司空自告奮勇。

拓跋虹皺起眉。“不勞煩司空將軍了。有李將軍就夠了。”

司空還想說話，被薛將軍示意不要再開口，他才默了聲。

第二天，李言棠送拓跋奇和拓跋虹一行人等來到北邊的月亮河邊。誰知，這幾日氣溫高，原本凍實的河水又有些化開，似乎冰層很薄，經不住人踩。

“這怎么辦？河水看上去沒有完全凍住，走不過去。”李言棠犯愁。

“無妨，月亮河的上游有一架橋，我們走橋就好了。”拓跋奇率領眾人來到十里外的木橋上。

橋邊刮起大風，李言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著的披風，是薛將軍臨行前特意為她披上的白狐裘，真沒想到，他還挺料事如神的，城外的北風的確很大。

一旁的拓跋虹被風吹得連連顫抖。拓跋奇將披風解下來，給妹妹穿上。

“你啊，這得是多著急出門？連件厚實衣裳都不穿。”

言語間，雖是責備，卻飽含暖暖的關心。

“謝謝大哥！”虹公主揚起笑臉。

正在兄妹二人說話間，橋下的草叢中突然躥出來一條兇猛大狗，直直地朝拓跋虹撲過來。站在橋上的虹公主哪里見過這樣兇殘的狗，簡直如狼似虎般，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躲閃。木橋本就不寬敞，加之冬季松動，她一靠上欄桿，就重重地朝下摔了下去。

“妹兒！”拓跋奇大聲呼喊。

虹公主在水中拼命翻騰，似乎并不會水。

“快！快救小虹！她不會游水！”

不用他吩咐，李言棠已經解開披風將盔甲卸下了大半。褪去最后的腹甲后，她一躍跳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