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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芥蒂

“啊!你!你轉過去!”李言棠不顧主仆的尊卑,扯起嗓子便喊。

薛將軍隨即轉過身去。

“你到屏風那邊去。”李言棠窩在水里,只留嘴巴以上露在水外。

薛將軍轉身到屏風另一側,因站得距屏風很近,隔著屏風仍能依稀看到她。

“將軍,你怎么進來的?”

“走進來的。”

“我在門口掛著‘不得入內’的布條啊!”

“這種命令通常都是我下的。在我的軍營,別人寫的,我一般一概不顧。”

“可……”

“不用擔心,我什么都沒看到。”薛將軍用冷冷的語調回她,卻輕輕轉頭,透過屏風看李言棠慌張地穿衣。

李言棠懊惱地皺著眉搖頭,樣子十分窘迫,又顯得慌張可愛。薛將軍看在眼里,視線無法轉動。他剛剛進帳時就發現了屋內濕氣彌漫,但沒有聽到洗漱的水聲,他以為是她倒好了洗澡水還未洗,可又沒動靜,便走過去瞧了瞧,正好發現沉在浴桶里的李言棠。她那鼓著嘴,憋著氣,閉著眼,晃著頭的嬌憨模樣,太逗人了。他知她水性好,便多看了幾眼,想著過一會兒再轉到屏風另一側的,誰知他卻一眼定住,忘了移步。

“將軍不是進城辦事了么……”李言棠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把頭發甩到一側,歪著頭揀起換下的衣服。

“有東西忘了拿,回來取。”薛將軍緩緩說。

李言棠氣惱地嘟囔起來:“怎么早不忘,晚不忘,偏偏這個時候忘……”

他一笑,說:“我也覺得太過巧合了些。”想到剛剛李言棠在浴桶內的樣子,潔白的肌膚,卻有很多道疤痕,比自己身上的傷痕都要多。“你身上怎么會有如此多傷疤?”他心疼她一定吃過不少苦。

李言棠卻氣急敗壞地沖到他面前。“你不是說什么都沒看到嗎?”

薛將軍一時語塞,慢慢說:“能看的都看到了,不能看的,都沒看到。”

又羞又氣的李言棠不想和她爭論這種是是而非的解釋,轉過身就想出去。這么尷尬,還是出去躲個一時半刻為好,等他拿了東西進城,她再回來睡覺。

“上哪兒去?回來!”

“我去弄點水喝。”李言棠停下腳步,并未回頭。

“這案上有壺茶。”

“我……我出去透透氣。”

還未等她邁出第三步,他就一個箭步沖上來,拽過她的手腕,把她按到火爐邊。

薛將軍拿起自己的布巾,為她擦起了頭發。

“將軍,如果你覺得心懷歉意,大可不必這樣。”李言棠小聲說。

薛將軍繼續為她擦拭,輕輕捋順了她的秀發。“你猜錯了,我沒什么歉意。”

“你真是無賴……”李言棠想要站起,可被他硬是按住。

火爐邊又溫暖又干爽,將軍為她輕拭頭發,動作極輕柔,李言棠感覺從來沒有這么舒服過。可是,她心跳地好快,快到自己都快受不住了。她偷瞄了一眼滿臉平靜的薛將軍。

“將軍,方才是回來取忘帶的什么東西?”

薛將軍緩緩說:“我忘了。”

“忘,忘了?”李言棠不知他這話是何意,扭頭看了一眼將軍,而他也在盯著她。她低聲問:“將軍,你為我擦干頭發以后,能不能別再對我有什么懲罰?”

“你為何有此疑慮?”

“因為你一表現得反常待我好之后,總會跟著懲罰,我是怕了。”

“先前是我不對。以后不會了。”

李言棠回頭,不敢置信地又瞅了一眼薛將軍。“將軍,你這反常得更怪了,居然,還會向我道歉了!你該不會是被什么人下藥給弄魔怔了吧?”

“是嗎?”薛將軍斜她一眼。“那你覺得,是何人給我下的藥呢?”

李言棠陷入沉思。“那我得好好想想。將軍你這脾氣啊,得罪了多少人,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大將軍,敵軍派細作來害你也有可能……”想著想著,剛沐浴后的舒展和火爐的溫暖,還有將軍溫柔地為她撫弄頭發,讓她頭漸漸沉下來,眼皮也落下。她頭一歪,睡著了。

“想了這么久,還沒想好?”薛將軍側頭問她,發現她已經沉睡,臉上還掛著微笑。

他輕輕攬李言棠入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懷中女子,甚是美妙,他發現自己徹底無可救藥地沉淪了,除了她,他誰都不想要。

一覺醒來,李言棠發現燭火已熄,四周漆黑如墨。她轉頭看了看,自己又躺在將軍床上外側。她立即緊張地摸了摸衣服,沒有被解開的痕跡,放下心來。

她起身要回到屏風后邊,側身看看將軍,正側臥朝內睡著,脫下的外衣搭在床里面的圍欄上,一串鑰匙在不甚明亮的黑夜中散發特有光澤。

想起床下那個黑檀木匣,李言棠耐不住好奇,想要拿鑰匙。她一只手撐起,一只手伸過去,就在離鑰匙不到一寸遠時,忽然,薛將軍從側臥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她大氣不敢喘,手緩緩伸過去,黑夜中,忽然被溫暖的手掌覆住。

“李言棠,你在干什么?”薛將軍睜開眼睛。

“我,我想……給你蓋好被子。”李言棠腦子一轉,冒出這么一句謊話。

“是嗎?”薛將軍另一只手一扯被子,那被子一直都在李言棠身上,薛將軍也只是外側的半邊身子蓋到一點點。

李言棠直起身,擋掉薛將軍的手,說:“將軍要聽實話?”

“雖然你的實話總是讓我生氣,但我還是想聽你的真正想法。說吧,你要干什么。”

“偷鑰匙。”李言棠低下頭。

“偷鑰匙?”薛將軍感到奇怪地一斜眉毛。

“嗯。”

“為什么偷鑰匙?”

“好奇。”

“那你為何不直接向我討要呢?”

“我借一本書都要被你差使做這做那的,要看密匣里的寶貝,不知你又會讓我做什么,萬一像以前那樣,我一說實話惹你不高興,你就要懲罰我,我還不如不張嘴要,直接偷比較劃算。”

“你好像對我分外記仇呀,李言棠。”

“那時因為將軍對我格外苛刻呀。頭一年來塞外時,你給我那么多差事,又要喂馬,又要收拾馬圈,又要倒恭桶,我一天只能睡兩到三個時辰,沒一天能把三餐都吃齊的,還動不動就要挨罰……”想起過往,李言棠滿腹委屈。

“那如何才能讓你釋懷前一年的不愉快呢?給你鑰匙就行嗎?”

“那也太容易了,我差點把命丟這里,幾個鑰匙就要打發我……”

薛將軍聽罷,揉了揉被壓得酸麻的胳膊和肩膀。之前為了裝睡,他側臥太久,一直不敢動,怕她隨時醒來。

“那你想要什么?”他問。

“這個,我還沒想好,等想好再告訴你。”

薛將軍便柔聲說:“那好,我答應你,是事情也好,是物件也罷,我成全你一個心愿,只要我能辦到的,我就幫你實現。”

從未想過將軍會說出此種話,李言棠幽幽地感嘆:“將軍,你這么說會讓小的產生錯覺的。”

“什么錯覺?”薛將軍問。

李言棠在心里說:你喜歡我,但話一出口,就變成了“你是又要懲罰我嗎?”

薛將軍長嘆一口氣。“罷了罷了,是我之前做錯,我這是自作自受。”

轉身下床的李言棠正要走,被身后的他叫住。

“先別走。”他伸手將那串鑰匙從外衣內側取下,遞給她。

李言棠很吃驚。“將軍,這是?”

“你想看就拿去看吧,別弄亂了。以后,有什么東西想要的,不用偷,直接問我要。記住了嗎?”

李言棠乖乖地接過鑰匙,回到屏風后頭躺下。

透過屏風,隱約看著她的身影,薛將軍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李言棠得了空,打開所有木匣。沒想到薛將軍收藏的寶貝竟然如此龐雜,有的木匣孤零零只放著塊玉,有的放著密報,有的放著金銀,有的放著破舊的撥浪鼓和半截紙鳶,有的放著家書,有的放著典雅的古董飾物。

李言棠最后打開薛將軍床下的木匣。就在她掀開上蓋的一剎那,她心一寒。只見木匣里放著一個繡有“菲”字樣的香荷包、一只紅珊瑚耳墜、一把繪有蘭花的折扇,還有她頗眼熟的畫像卷軸和一方絲帕。李言棠認出,這些應該都是牟湘菲送給薛將軍的信物。

她輕輕合上木蓋,也合上了自己剛剛初開的情竇。

原來,薛將軍對牟湘菲還是念念不忘。她還記得去年冬天將軍入城后,特意回來取這木匣。那是真心在意。所以,薛將軍對她如今的好,也許,只是消遣寂寞無聊,縱使他是真心,怕也只是他心中萬千思緒中的一縷而已。

李言棠將木匣一一鎖好,重新放了回去。她的心事,卻再也回不去。

北風過后,天氣驟寒。

如之前計劃的一樣,薛將軍帶兵回城過冬御寒。他本想著這次能帶李言棠一同回城,就讓她住在自己隔壁,如此也能常常看到她。

誰料,到了城內軍營,李言棠直接抱著包袱跑沒了影。

薛將軍忙于老兵退伍,新兵入營,空閑時間甚少。李言棠去了兵卒院,就再也沒見到。

偶有閑暇,薛將軍來到兵卒院,也是找不到李言棠。一次,兩次,次次都是這樣,他疑惑起來。這李言棠難道是故意躲起來了嗎?為什么就是不露面?

將近一個月找不到她,薛將軍感覺壓抑得快要噴火。

這天吃過晚飯,他又在兵卒院里轉悠,無意中聽到兩個士兵的交談。

“小先生今夜會在哪里說書?”其中一人小聲嘀咕。

只見另一人也故意壓低了聲音說:“好像是在城墻那邊大榆樹下,小先生說昨天說書的地方有將軍出沒,所以今天換到大榆樹那。”

另一人點點頭,感嘆一句:“那我一定去。我還真沒聽過講書講這么好的,居然是位女先生。”

薛將軍留意到最后一句話,奔到兩人跟前。“你們說的小先生,現在在何處?”

“啊!將軍!小的不知將軍說的是什么,小的先告退。”

薛將軍又連問了好幾人,他們都神色慌張地謊稱不認識什么小先生。他才明白,李言棠為了躲他,連旁人對她的稱呼都改了,難怪他問士卒可見過李言棠,都說不知。新兵不知她真名,老兵為幫她不肯說,難怪他最近無論如何找都找不到她。

夜里,薛將軍來到城墻下的大榆樹旁,遠遠看到聽到李言棠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薛老將軍的生平戰績。

他走近幾步,有一小兵認出了他。“將軍!”

“將軍來了!”又有人高喊。

原本圍繞李言棠的人群都齊齊轉過來,朝薛將軍行禮。他快步撥開重重疊疊的人群,走到盡頭,發現已經沒有了李言棠的身影。

看來,她若想躲,他是真見不到。想要找到她,必須想點辦法。薛將軍在心里盤算起來如何才能常常見到她,想了良久,他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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