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兇猛,坐在樹下看書的李言棠不住地擦汗。
“給。”薛將軍走過來,遞給她一個蘋果。
李言棠站起身行禮,恭敬地接過蘋果。自那天蛐蛐一事,她總是不好意思和薛將軍單獨相處。這會兒旁邊又是無人,她渾身不自在。
“謝將軍,小的先告退了。”
“等一下。我見你在這看書看得好好的,為什么我來了,你就要走。”薛將軍問。
“我……我熱,回去洗臉涼快涼快。”
“那正好,這河水很清,在這洗,也涼快。”薛將軍拉著她來到河邊。
李言棠只好捧著水洗了把臉。洗完,她發現薛將軍一直側著頭看他。
以前她總是認為薛將軍冷酷有余,人情味不足,可他現在的神態,卻滿是溫柔。她早知他英俊,但從前并未多想,此刻水光瀲滟,在他臉上漾起幾道光圈波紋,李言棠忽然覺得心好像跳得太快了些。
她用拳頭捶了捶心口,轉過頭。
“怎么了?不舒服?”薛將軍緊張起來。
“沒事。還是有點熱。”
薛將軍四處看了看,發現樹下有塊陰涼的地方,剛好靠近河岸。
“你先去那邊。”說完,他自己彎腰搬了兩塊大石頭。他把石頭放在樹蔭下,扯著李言棠坐下。
“你把鞋襪脫了,用冷水泡泡腳,能涼快些。”薛將軍自己也動手脫掉了鞋襪。
兩人并肩坐在河邊泡腳。清風微拂,李言棠覺得很是愜意,閉上眼哼起歌來。薛將軍就在一邊坐著聽,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李言棠把腳抬起,盤腿坐到石頭上。“真舒服!”她感嘆。
“這風景好,炎熱里還能用河水泡腳去熱,是很舒服。沒有人這樣陪你泡過腳吧?”
李言棠點點頭。不過,想到去年她和錢伯也常一起泡腳,雖然季節不同,那時她是泡熱水,但也算是一起泡腳。
“將軍要聽實話嗎?”
“自然。”
“不是啊。我和別人也一起舒服地泡過腳,不過景色沒這么好,但我們當時聊天聊得挺開心……”
“什么?”薛將軍頓時又火氣上涌。
“啊?我說錯話了嗎?剛才將軍你要聽實話的呀?”
“我是要聽你說起別人來氣我的實話嗎?”
“我哪有氣你?是將軍你也太過敏感了。我說幾句話你就來火,我的實話是風箱嗎?怎么總是把你點著火啊?”李言棠出言頂撞。
“你!你不是喜歡在水邊泡著嗎?你去把今天操練完的士卒衣服都洗了,不洗完,不許睡覺!”
李言棠欲哭無淚,怎么泡個腳也要挨罰,自己這是到底哪里得罪了薛將軍?一會兒晴,一會兒陰,也太折磨人了!
心有不甘的李言棠還以為士卒們能手下留情,結果聽說李言棠今天負責洗衣服,士卒們都把衣服換下來,扔給她,堆起的衣服比小山還要高。
李言棠委屈地洗了一件又一件,洗著洗著,太陽落了山,又洗著洗著,她逐漸睜不開眼。
尚有一絲不忍的薛將軍到河邊查看,發現她抱著腿在河邊石頭上睡著了。他輕輕將她抱回了自己的軍帳,命人趁機把李言棠的東西都挪到了自己帳中,那一軍帳騰給了其他人。
打著哈欠的李言棠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嚇了一跳。仔細看來,是將軍帳。她起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坐在床上看書的薛將軍問。
“我回我的帳房啊。”
“你那軍帳讓我騰給別人了,你以后就住這。”薛將軍頭都沒有轉。
“啊?為什么?我……我不住這里。”
李言棠走出帳門,發現前邊原本自己的軍帳確實被人用了。她無處可去,又轉悠回將軍帳。
“將軍,你這樣做,可是太不地道了……”李言棠鼓著氣。
薛將軍將屏風挪到她睡覺的臥榻前,又理了理他書架上的東西,把她的物品放上面擺放整齊。
“將軍,你不道歉嗎?”李言棠歪著頭問。
“無歉可道。我又沒犯錯,為什么要向你道歉?”
“你私自給我搬了家,怎么就無歉可道?”李言棠咄咄逼人。
薛將軍將她拉回到臥榻上,為她蓋上被子。
“我早就讓你到我這住,你偏不聽。”
“那你就強搬啊?”
“我沒強搬。是你在河邊睡著,我也不能看著你被河水沖走,所以給你騰個地方好好睡。”
“我在河邊睡著了?那……我是怎么到這里的?”
“我抱回來的。”
“怎么又是抱?”李言棠氣惱地捶腦袋。
“別打了,不疼么?我記得你初到軍營時,常常自己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現在也是。乖,好好睡覺吧。”他掖好被角,繞到屏風后面的床上,又端起書。
透過屏風,李言棠看著薛將軍認真讀書的身影,心思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心跳加速的不止她一人。薛將軍假裝讀書也讀得很辛苦,一頁書,他都舉著讀了一個時辰了,還是翻不動書頁。
第二天,頂著熊貓眼的李言棠到伙房躲了一天,傍晚才回到將軍帳。
“你這一天去哪兒了?”薛將軍堵在門口問她。
“我……我去伙房幫忙了。”李言棠扯謊。
“過來。我昨天不該發火,罰你洗那么多衣服。為表歉意,我給買來你最愛吃的烤雞,過來吃吧。”
李言棠慢騰騰地蹭進門,覺得和薛將軍一起吃飯有點別扭,就去書架上挑了本書。
她右手拿著雞腿,左手拿書,看到盡頭處,無法翻頁,就隨手在衣擺上一抹。結果聽見薛將軍“嗯?”了一聲。她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擦手擦到將軍袖子上了。
“對不住啊。我一會兒幫將軍洗。”李言棠抱歉地說。
薛將軍聽完,邪邪一笑。“好哇。”
等吃完,李言棠將碗碟送到伙房,又特意燒了很多熱水,準備給薛將軍洗衣服。等她一手提著熱水桶一手提著冷水桶進帳門時,發現將軍已備好了洗澡桶。
“這……這是干嘛?”她問。
薛將軍笑說:“不是你說的,要幫我洗嗎?”
雙手捂住眼睛的李言棠急忙說:“我說的是衣服!我讓你脫衣服洗!”
“不用你催,我這就脫。”
“唉呀,不是!我說的是我要幫你洗衣服!”
薛將軍很認真地糾正她:“你剛剛可絕對沒說‘衣服’二字。來吧,幫我擦背。”
李言棠不情愿地走過去,扭過臉,拿著布巾站在木桶旁邊。
“我記得錢伯說你嫁過人,你可服事過你夫君沐浴?”
不知為何薛將軍會這么問,李言棠直接實話實說。“沒有。我出嫁那天就被他打個半死,賣到將軍府了。”
“哦?他為什么打你?”
“因為我不想嫁他。我不喜歡他,是我爹娘收了他的聘禮,就把我硬送過去的。所以,我想逃跑,沒逃成,就挨了打。”
“哦。”薛將軍若有所思。“既然這樣,那他就不是你的良婿,你會遇到更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人。”
“遇不遇得到都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打算成親。”
“啊?你不打算成親?為什么?”
“成了親,就被綁住了,我想上戰場打仗就不行了。況且,你們男人,娶了妻無非是拴在身邊,要求妻子服侍自己,就像你現在要求我的這樣。對啊,我憑什么要給你擦背啊?”說罷,李言棠把布巾丟到一邊,走到屏風后邊去了。
“你剛剛可是親口說要幫我洗的,不能食言。過來。”薛將軍低沉地命令道。
李言棠磨蹭了半天,才走過來,揀起布巾。她走到薛將軍近前,才發現他身后有好多條疤痕。
她用手指撫過其中一條傷痕。“很疼吧?”
薛將軍很少見她有這般柔軟的神色。
“早就不疼了。”
他感覺到她收回手指,剛剛柔軟的觸摸后,是她一下又一下用布巾幫自己擦洗的舒適。
“那你服侍過其他男子洗澡嗎?”薛將軍假裝隨口聊天。
“沒有。你是第一個。”李言棠心里想的是:第一個這么厚顏無恥的。
薛將軍聽她如此說,心里有些開心,剛得意間,看到鏡中李言棠皺著眉,一臉嫌棄。
他猛回頭。“你這是什么表情?”
原來是李言棠嫌棄他太白,比尋常女子都白,真是娘氣。
薛將軍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罰她為他暖被。李言棠偷懶,把手爐塞進被子,結果手爐沒有扣緊,里面的碳火掉出來,把被子點著了!
“什么味道?”一直背對著床的薛將軍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邊穿衣服一邊問。
趴在床邊犯迷糊的李言棠猛地驚醒。“啊呀!糟糕!”
她連忙扯掉被子,用木桶里的洗澡水澆滅床上的火。
這下慘了!她心想。
當李言棠以為薛將軍又會罰她的時候,他卻只無奈地搖搖頭,把床上的被褥扔到了帳外。
“這下,我沒有被褥用了,看來,只能和你擠一下了。”
“擠一下?什么意思?”
“嗯?”薛將軍側躺到李言棠的臥榻上,給她騰出不足兩尺寬的地方。
“我錯了。我不該把將軍的被褥點著,更不該澆濕。我……我把被褥讓給將軍您。您就在這睡吧。”李言棠轉身到將軍的床上,靠到硬邦邦的床板邊上,閉起眼睛。
薛將軍嘆了口氣。“你過來。現在夜里涼,不蓋被子會著涼的。”
“我不去。”
“真不過來?”薛將軍又問一遍。
“不去。”
“那好吧。”
透過屏風,李言棠看見薛將軍將臥榻上的被褥卷了起來,一把抱到她跟前。他把她的被褥在她身后鋪好,扯她躺下。
“我不……”
“別亂動。”薛將軍半擁著她。
這一夜,李言棠側躺在床外側,兩只眼睛亮晶晶瞪著,絲毫沒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