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杰自告自身的第二天，柳仲奎病逝，其妻徐朝容帶領家中成年兒孫自盡于靈堂之上。

當年和柳仲奎一起舉告楊恭的幾位官員在接下來的兩天也都相繼自盡，洛邑城一時間風聲鶴唳，朝廷官員們個個閉門不出，深恐牽扯進這場浩劫之中。

除夕的前一天，皇城中傳出裕德皇帝的旨意：當年凡是舉告楊恭的官員，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家中女眷及未成年男子盡皆沒為官奴，已經被冊封為靜王側妃的柳青青依旨入寶蓮庵為尼，終身不得出。

圣旨沒有提柳家長孫柳元杰，也無人敢問這場浩劫的始作俑者去了哪里。

這一年的除夕夜，大晉皇城第一次沒有舉辦宮宴，洛邑城中也無人敢制造喜慶喧囂。

世安堂里擺了一桌酒宴，侯夫人趙氏看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毫無年味，心里不高興，嘟囔道：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干什么又鬧成這樣，竟然連過年都不能安生。”

武安侯程景義瞪了一眼趙氏，隨即沉默不語。

二爺程頤起身，恭聲道：

“母親請慎言，陛下已經下旨為楊家重修祖陵和府邸，為楊老將軍修建功德祠，楊瑾風也已經被封為忠義侯，此事決不能再私下里胡亂議論。”

趙氏撇了撇嘴，最終還是沒敢再多說，一家人寂然無聲的吃了年夜飯。

回到墨玉軒后，程雪丹有些悶悶不樂，說已經兩個多月沒見程雪心了，也不知道她在王府別院里過得好不好。

安美玉見兒子和女兒都期待的看著自己，終于答應過幾天就讓人去別院送帖子，等和程雪心訂好了時間，就帶他們一起過去一趟。

“帶著二弟一起去，他都問起大姐姐好幾次了。”程浩然高興的說。

程頤在一旁安靜的喝茶，等程雪丹和程浩然都離開之后，他忽然對安美玉說：

“府尹李大人的妹妹合離歸家已經幾年了，他最近在打聽大哥的事情，恐怕是有意把妹妹嫁給大哥做續弦，我也沒敢應聲，你有機會了先去試探一下父母親和雪心的態度再說。”

安美玉楞了一下，才想起程頤說的是京兆府尹李漢成的妹妹李宜蘭。

李宜蘭早年嫁到青州，因多年無所出，夫家另娶妻妾生兒育女且不提，丈夫和公婆也對她愈發苛責，所以她前年與丈夫合離，之后就一直住在娘家。

李宜蘭從不出門走動，安美玉也只是聽人說她性子恬淡溫和，長的和侄女李云珠有幾分相似。

“我還是找機會先去試探一下母親的態度再說，她老人家眼光高，怕是會嫌棄李氏合離過。”

安美玉想了想又說：

“若是母親有意，雪心那里隨意提一嘴就行，我看她對大哥始終淡淡的，未必愿意管這件事。”

程頤想起侄女素日里對大哥程昱的坦度，也只能嘆了口氣。

慕云庭派人去朱顏館接程雪心到自己的住處用年夜飯，這是程雪心第一次去慕云庭住的地方，到了才發現是一處建在湖中央的小院，有浮橋和岸上連著。

程雪心剛走到門口，白貓雪奴就從屋里沖出來抱住了她的腳踝。

慕云庭長身玉立在門口，鄙夷的指責雪奴：

“尋常懶得路都不愿意多走一步，這時候倒是跑得飛快。”

程雪心已經彎腰把雪奴抱在懷里，正用手撫摸雪奴的小腦袋。

雪奴不理會慕云庭，只安逸的躺在程雪心懷里撒嬌。

水榭只是個一進的小院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冬日里多已經枯黃，顯出幾分蕭條寂然來。

正房里倒是布置得雅致，深灰色和深藍色為主調，織錦地毯上散落著兩三個雪奴的小玩意。

宮人很快上了一桌酒菜，又依照慕云庭的吩咐給屋子里加了兩個炭籠，然后都關門退了出去，周漓也和春草、夏荷一起被請到了門房里。

屋子里熱起來，慕云庭看著程雪心說：

“把披風解了吧，來給我倒杯酒。”

程雪心放下雪奴，解了披風搭在門口的木架上。

慕云庭看著程雪心纖細的背影和瘦得細長的脖子，眸色有一瞬間的暗淡。

程雪心倒了一杯酒放在慕云庭面前，垂眸輕聲說：

“妾身外祖一家得以伸冤，全仰仗王爺籌謀奔走，妾身感激不盡。”

“可是你依然不開心，仍然那么瘦，還沒有我在武安侯府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氣色好。”

慕云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有些自嘲的說：

“我知道是為什么，但是我也可以告訴你，我不可能放你走，而且我討厭楊瑾風，非常的討厭，沒有原因，所以我不許你再見他。”

程雪心抬頭，看著慕云庭自顧自慪氣的樣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說：

“外祖一家冤仇得雪，妾身已無可煩心之事，所以妾身在這里過得非常好，王爺不必多心。至于表哥，他終究是外男，沒有王爺允許，妾身絕不會再見他的。”

慕云庭輕哼了一聲，抬手示意程雪心再給自己到一杯酒，嘴里有些不滿的說：

“楊瑾風讓人給本王送信，說過完正月楊老將軍的功德祠就可以竣工了，邀請我們一起去祭奠。本王拒絕他了，我自會帶你去祭奠，不用跟他一起。”

“是，妾身一切聽從王爺的安排。”程雪心臉上平靜無波，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垂眸看著面前的青瓷小碟，卻不動酒菜。

慕云庭給程雪心盛了一碗火腿筍片湯，又夾了一個雞油卷，說：

“吃完，不許剩下！”

程雪心看了一眼賭氣似的慕云庭，默不作聲的垂眸拿起了銀勺子。

“你若是無聊，就請二夫人她們過來住兩天，外面就不要去走動了，如今京城里鬧哄哄的，楊瑾風已經成為關注的焦點，你不要去湊這個熱鬧。”

“是，妾身知道了。”

程雪心拿帕子擦了下嘴角，回答完慕云庭的話，繼續小口的喝面前的湯。

雪奴在旁邊拱程雪心的腳，程雪心彎腰把它抱到腿上，把雞油卷撕成小塊喂它。

慕云庭又喝了兩杯酒，看程雪心專注的喂雪奴，臉上甚至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卻自始至終都不看他一眼，完全當他不存在的樣子。

慕云庭心里不由得氣惱，果然就是個沒良心的小女子，自己無論做什么，說什么，她都淡淡的稱是，臉上和心里一點兒情緒都不帶，對一只貓都比對他熱情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