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得越來越緩慢，短短一個多時辰，漫天的大雪已經將洛邑城外變成了漫天的一片白。

程雪心的手爐已經沒什么溫度，慕云庭的馬車里雖然鋪著厚實的白熊皮，寒氣依然令程雪心的手腳漸漸冷得僵硬。

慕云庭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貍毛大氅，他本來半躺在程雪心對面的軟塌上假寐，程雪心看他閉著眼，就悄悄的搓了搓手，把掩在裙子下的雙腳并在一起活動了兩下。

一絲笑意浮上慕云庭的嘴角，他忽然坐起身，解下身上的大氅遞到程雪心面前說：

“穿上”

程雪心發現自己的窘態被窺破，臉上一陣的不自然，忙搖了搖頭說：

“多謝王爺，妾身不冷。”

“下了官道路會更難走，至少也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到家，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本王的好意？”

程雪心抿唇搖了搖頭，她從心里感謝慕云庭找到了唐仁，但仍無法在無必要的情境下與慕云庭親密接觸，慕云庭踢破書舍大門時眼神里的憤怒和鄙夷如一根長刺，深深的刺進了程雪心的心里，令她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不敢也不想往前走出哪怕一小步。

慕云庭輕哼了一聲，不由分說的把白色大氅裹到程雪心身上，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被過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張小臉的程雪心笑道：

“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有了好消息，比如像今天這樣的事情，我會帶著你一起看看熱鬧，所以你好好的在朱顏館養養身體，瘦得一陣風都能給你刮走了。”

大氅上還帶著慕云庭的體溫和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程雪心咬了下嘴唇，低聲問：

“不知道王爺打算怎么處置唐仁？”

慕云庭淡笑一聲說：

“別看唐仁只是個代寫書信的，但是他心思縝密，當年事發前就已經把家人秘密送走，據說是從柳仲奎他們那幫人手里得了不少銀子，而且這家伙是個狠人，為了自保，毀了容貌不說，還自舍了一條腿。”

“是這樣的話，那想從唐仁嘴里得到實情怕是不容易。”程雪心看了一眼慕云庭輕聲說。

慕云庭不屑的哼了一聲：

“天池已經派人去西涼秘密押送唐仁的妻兒老母回京，也就這兩天的事情，到時候不怕他不張嘴。”

程雪心顫抖了一下，良久才輕聲說：

“只要他肯說出實情即可，不要傷害老弱婦孺。”

慕云庭看著程雪心點了點頭說：

“若是查清楚他當年是被逼作惡，我會放他家人一條生路，但是柳仲奎和他的黨羽不行，男丁一個也不能留。”

看著程雪心沉默不語，慕云庭翹了翹唇角：

“尤其是柳元杰，他算得上是知情者，而且試圖毀滅證據，留著必然是個禍害，他沒資格活著。”

程雪心把臉埋到大氅里，淚水悄然而落。

快到別院的時候，路上的積雪已經令馬車寸步難行。

總管呂金祥已經領著下人們迎到了前面不遠處，燈籠火把中還抬著兩頂軟轎。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轎子顛簸得像在蕩秋千，冬梅雖然也在一旁幫忙穩住轎子，程雪心依然被顛得頭暈腦脹，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旁邊轎子里的慕云庭忽然命令轎夫停下，自己從轎子里走下來，掀開程雪心的轎簾，長臂一伸，就把程雪心撈到了懷里。

冬梅等人忙都低下頭，恨不得大雪馬上晃瞎自己的眼睛。

程雪心僵硬了片刻，馬上用手去推慕云庭的胸口，宮燈的光亮中，慕云庭能看到程雪心的眼圈又紅了，委屈的抿緊了嘴唇。

慕云庭輕笑一聲抱緊程雪心，用嘴咬住大氅的風帽蓋到程雪心臉上，又低頭在程雪心耳邊輕聲說：

“看在本王忙活了幾個月才找到那家伙的份上，你就別委屈了。”

侍衛在前面提著燈籠，慕云庭抱著程雪心在雪地里艱難行走。

身體懸空的不安全感令程雪心不得不悄悄用手抓緊慕云庭胸口的衣襟，慕云庭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白絨絨的一團，笑意在眼角眉梢擴散開來。

柳府外院的書房里，柳仲奎似乎驟然間老了十余歲，本已經半白的頭發有些凌亂，他失神地看著站立在面前的長孫柳元杰，用力咽了口唾沫問：

“你確定莊王抓到的那個人是唐仁？”

“確定，我已經找到線索，并且收買了一些洛邑的乞丐幫著打聽消息，但是被慕云庭快了一步，他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今天也不敢邀我去觀看。”

“他一定是在詐我們，不然他應該秘密收集證據，然后將我們一網打盡，而不是這樣大張旗鼓的事先告知我們。”柳仲奎眼里閃出狼一樣的光彩，他起身在屋里走了幾步，亢奮的對柳元杰說：

“元杰你不用怕，當年的事情我也是受了陛下的暗示的，我立刻進宮把這件事情告訴陛下，只要陛下出手，別說一個唐仁，就是莊親王他也翻不出什么浪。”

柳元杰閉上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眼神中的悲哀和憐憫一掃而光，冷淡的說：

“難道祖父也相信外面的那些流言？陛下對莊王看似不滿實則寵溺，對莊王妃更是心懷愧疚，祖父難道以為陛下會為了您而卻得罪自己的親生兒子？”

柳仲奎再次怔住，許久才顫抖著嘴唇說：

“你是要祖父自請罪責，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柳元杰凄然一笑說：

“莊王做事向來不看任何人的情面，就算是陛下肯包庇這件事情，他也絕對不會讓步，他今天敢這么囂張，必然是已經拿住了唐仁的軟肋，祖父別忘了，我們可是一直都沒有唐仁家人的消息。”

柳仲奎跌坐在圓椅中，絕望的閉著眼睛不說話，花白的胡子卻顫抖個不停。

“妹妹怕是嫁不去靜王府了，祖父若是還想給家中女眷留條生路，就早下決斷。”

柳元杰說完轉身就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站住腳步，自嘲的低聲說：

“慕云庭看似狠厲，其實仁義，他給了我們機會，祖父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別想著自盡來保全家人，楊家百余口冤魂需要一個公道。”

柳元杰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風雪中，敞開的屋門被寒風刮得咣當作響，柳仲奎呆坐到天亮，起身的時候，一個趔趄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