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技術進步對我國就業與工資水平影響的實證研究
- 劉書祥等
- 4158字
- 2021-02-08 18:08:23
第一章 導論:技術進步如何影響就業和工資水平
一、研究背景
在新增長理論中,技術創新和技術進步被認為是推動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Aghion、Howitt, 1992)。以羅默、盧卡斯等人為代表的新增長理論強調經濟增長不是來源于外部力量(如外生技術變化),而是經濟體系的內部力量(如內生技術變化)作用的結果。他們將對經濟增長源泉的探索由外生因素轉向內生因素,從理論上說明知識積累和技術進步是經濟增長的決定因素,并對技術進步的實現機制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新增長理論最重要的突破是將知識、人力資本等內生技術變化因素引入經濟增長模型,提出了要素報酬遞增等假定,其結果是資本和勞動的邊際收益可以不變或增加,而人均產出可以無限增長。技術內生化理論的引入,說明技術不再是外生和人類無法控制的東西,而是人類出于自身利益而進行投資的產物。熊彼特在《經濟發展理論》中提出了“創新是一種創造性毀滅”,認為創新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創新是技術和市場的有效合作。他認為創新就是“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即把一種新的關于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構成的 ‘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
在過去20多年已發表的有關內生增長的文獻中,比如羅默(1990)、Aghion、Howitt(1992)等人的文章,強調了創新在促進經濟增長方面發揮的作用。后來大量的實證研究證明了技術創新對于經濟增長具有促進作用并對勞動力市場有著巨大影響,技術創新被認為是創造就業的主要來源之一,特別是在就業創造和就業破壞同時存在的條件下,技術創新被認為是造成就業波動的主要源泉,所以技術創新受到了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們的高度重視。
20世紀下半葉,伴隨著技術的進步和包含前沿技術的設備投資的大規模增長,對技能型和非技能型勞動的需求發生分化并出現了技能溢價的現象。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后,技能型和非技能型勞動報酬的分化更為突出,呈現兩極分化趨勢(Morris、Western, 1999)。世界經濟的高速增長并未使得所有勞動者均等受益,反而由于不同人力資本所有者技能及勞動生產率的差異,形成勞動報酬非均等化,即技能溢價現象。大量文獻將技能需求增長和技能溢價歸因于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Skill Biased Technical Change)(Autor et al., 1998;Bratti、Matteucci, 2004)、蘊含在軟件設備投資中的資本體現式技術進步(Krusell et al., 2000)以及國際貿易和經濟一體化(Acemoglu, 2003;Michael, 2003)對技能供求關系的影響。
技術進步的技能偏向特征之所以成為研究的重點,是因為新技術在企業的應用必須配以具有相應技能的勞動力。不同類型的新技術對于所需勞動力的知識、經驗等方面的要求大為不同。其影響機理是,新技術在生產中的應用使得勞動力在工作中從事的任務發生變化,通過對具有不同技能的勞動力的替代或互補,最終影響著企業對勞動力的需求(ALM, 2003)。在實證研究中,對于高、低技能型勞動力的劃分方式有兩類:一類是按工作性質將高技能型勞動力定義為非生產性工人(包括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將低技能型勞動力定義為生產性工人;一類是按受教育程度將高技能型勞動力定義為受過高等教育者,其他為低技能型勞動力(姚先國等,2005)。雖然分類的具體標準存在差異,但學者們公認,勞動力技能的內涵包括教育和特定技術資歷這兩個方面,缺一不可。Helpman和Rangel(1999)指出,教育技能是通過接受教育或者企業內部培訓獲得的技能,是通用知識的增加;特定工作資歷是從生產中獲得的技術知識,兩者之間不能完全替代。基于工業革命以來技術進步的演變歷史,Schmookler(1966)等人提出需求推動假說,指出技術進步對勞動力技能的需求類型是由利潤激勵動機決定的,勞動力供給的規模和質量、產品市場規模、競爭程度及企業所處環境等因素都會影響企業對組織形式的選擇,進而影響企業對勞動力技能的需求類型(Mobius, 2000)。具體而言,Acemoglu(2002)等人根據技術進步對勞動力技能的不同需求將其區分為兩類:一類是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即技術進步傾向于增加對較高技能型勞動力的需求,這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發達國家普遍呈現的態勢(Katz、Murphy, 1992等);一類是技能替代型技術進步(Skill-replacing Technical Change),即技術進步傾向于增加對低技能型勞動力的需求。這種類型出現于工業革命時期(如工廠制、流水線作業),使得技術進步與低技能型勞動力呈現出一種互補關系。
就業實踐方面,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歐洲的失業率上升,就業明顯不足,尤其是低技能型勞動力的失業率更高。據估計,20世紀90年代上半期,歐盟失業人數曾達到500萬,1995年失業率超過計劃11%,到20世紀末有所下降,1998年達到10%,就業率增長仍然緩慢。其中青少年失業率平均來說是成人的2倍(根據歐盟國家規定,青少年指不滿19周歲的勞動力,成年人指已年滿19周歲的勞動力),在歐盟一些成員國,青少年失業率與成年人失業率之比為3.5 ∶ 1(如比利時和意大利)。20世紀80年代,由于低年齡工人進入勞動力市場,青少年失業率有所下降,到了90年代又緩慢上升了(除了丹麥、冰島、芬蘭和瑞典)。從1991年的16.3%到1995年的21.5%、1998年的20.4%,居高不下的失業率不僅普遍存在于歐盟各成員國內部,而且還有不斷上升的勢頭。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分析,勞動力市場的長期排外已成為歐洲國家的顯著特點。從20世紀80年代起失業率迅速攀升,主要是對低技能型工人的需求量下降的緣故。這就要求提高年輕勞動力的平均技術水平并獲得必要的資格證明。年輕勞動力面臨的主要問題是獲得更高的資歷,以確保就業時能找到更多的機會。現在這種資格水平主要指是否完成高等教育和職業培訓,由此造成的差別不僅會造成不同的失業可能性,而且會帶來不同的經濟收入。現在有1/3的20多歲的低技能型勞動力已進入勞動力市場,但他們只完成了學校基礎教育,而沒有受過職業培訓。而且勞動力市場對資歷和技術水平的要求越來越高,使得這些年輕人已受的教育很難與之相適應。
鑒于歐洲的失業率居高不下,許多公眾認為技術進步是導致失業率上升的主要原因,技術進步對就業的影響也引起了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的關注。技術進步導致歐洲失業率居高不下,主要是因為技術進步在極大地提高勞動生產率的同時卻減少了工業企業的人力需求,科技進步需要更多的創新型、科技型綜合人才,而對一般勞動力的需求更少。在競爭愈發激烈的情況下,必然會對低技能型勞動力產生擠出效應。
美國勞動力市場的狀況有所不同。其失業率低于歐洲大陸國家,同時工人之間的工資差距也小于歐洲國家。美國與歐洲國家勞動力市場的這種差異,引起了經濟學家們的注意。勞動力市場的制度差異導致歐洲與美國的工資水平和就業的動態關系有不同的表現。有關這一問題的主要觀點認為,不同經濟體和不同資源環境約束下,偏向型技術進步的作用效應可能并不一致。例如1973—2003年歐洲大陸的偏向型技術進步就主要表現為非技能型工人失業,而在美國主要表現為技能溢價或工資不平等。
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取決于人力資本質量和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在現實的發展過程中,不同時期的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與人力資本及技術進步增長趨勢不一致,呈現出動態階段性波動特征。例如,美國在1940—1998年,高校畢業生和高中畢業生的相對工資呈現先降后升再降再升的“W”形變化趨勢(Acemoglu, 2003; He, 2006; Grieben, 2006)。KORV(2000)認為,由于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來自偏向型技術進步和異質性勞動投入、不同國家在不同時期的人口出生率和增長率不同、大學入學率和人力資本存量差異以及技術進步的周期性特征,決定了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在不同時期的增長趨勢表現迥異。而由于技能本身不能無限提高,或者是工人獲取技能的成本持續上升,遏制了技能供給的無限增長和技能溢價的無限上升(Nahuis、Groot, 2003)。Weiss(2004)認為,若勞動報酬和商品價格具有彈性、不同技術含量商品替代彈性有限、技能供給保持不變且偏向型技術進步對技能增長的需求無法持續,低技能含量商品價格上漲將抑制技能需求增長和技能溢價上升。Aghion(2002)認為,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具有短期效應而無長期影響,即非技能型勞動報酬在技能型勞動報酬普遍提升后也會得到相應提高,進而使技能需求增長和技能溢價上升的情形得到有效抑制甚至消失。這種推斷與1990年后一些國家穩定的工資結構和不平等收入結構不斷收窄的變化趨勢相吻合。所以影響美國工資差距和就業差距的主要因素是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
上述問題的本質是技術沖擊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由于各國勞動力市場制度方面存在差異,因此,技術進步對勞動力市場的績效有不同的影響。這一分析框架成為研究技術沖擊(技術進步)影響就業水平和工資差距的主要方法。大量的實證文獻在討論技術創新對就業的影響時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是有關技術創新創造就業機會和破壞就業的影響,其二是技術創新是否導致有利于技能型勞動力結構的轉變問題,被稱為有偏向的技術變革。Van Reenen(1997)利用英國制造行業面板數據研究發現,技術創新對于就業增長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并且技術創新對于就業增長具有時間滯后效應;產品創新比工藝創新對就業的促進作用更強。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缺乏行業內其他企業的技術外溢或雇傭外部性,這與Reenen et al.(1993)運用同樣數據進行其他分析得出的結論一致。Chin-Hai Yang和Chun-Hung A. LIN(2007)運用中國臺灣地區1999—2003年制造行業的面板數據研究發現,用企業研發密度(R&D支出/主營業務收入)衡量的技術創新同樣對就業增長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產品創新與過程(工藝)創新都促進了就業的增加;但是過程創新對于高研發密度和中低研發密度行業的影響程度不同,過程創新傾向于擴大高研發密度企業的產出水平以及促進就業。因此他們認為,技術進步是非中性的,技術進步更有利于促進技能偏向型人員的就業。宋冬林等(2010)利用1978—2007年時間序列數據考察我國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存在性,以及不同類型技術進步技能偏向性的差異。分析顯示,我國技術進步引致技能型勞動需求增長,進而導致勞動力市場收入結構變化而出現技能溢價。他們還進一步將技術進步細分為中性、非中性和資本體現式等不同類型,發現不同類型技術進步都呈現技能偏向特征,其中資本體現式技術進步與技能需求和技能溢價的互補關系更強,說明蘊含前沿技術的設備投資高增長可以引發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而現階段我國技術進步呈現物化和技能偏向雙重特性。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現有相關文獻主要是分別研究技術進步對就業增長或工資差距的影響,很少把就業增長與工資水平的變化聯系起來研究。本課題的一個主要目的是把工資差距、工資變化與就業增長放在同一個理論框架之下,研究技術進步對工資差距與就業之間動態關系的影響,并試圖揭示在不同的勞動力市場制度安排和外生沖擊下,技術創新對工資與就業的影響途徑和渠道可能具有的不同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