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切實地接觸過服裝銷售這個行業以前,我以為服裝銷售就是賣衣服,給顧客挑選他喜歡的款式和顏色。著名品牌的服裝銷售更輕松,更容易做,每件服裝的價格是由公司統一定好的,各個線下門店的銷售人員沒有權力隨意變價。逛品牌專賣店的顧客也不會發生根據服裝定價五折再打折的討價還價行為。
真真正正地接觸這一行,才發現事實并非如此。辛苦是一方面,每個班要穿著帶跟的黑色皮鞋站七個小時,還必須保持儀態挺拔,中間也只有換班吃飯時,可以休息半個小時。
于詩言上班的第一個每天下班時,腳是腫的,回到家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累得不知道餓和渴。
其次是顧客的態度。雖然不會發生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事情,但是偶爾會遇到各別顧客對一件衣服的價格斤斤計較。
更多的是銷售人員之間的明爭暗斗。什么你搶走了我的客戶,這款衣服的這個碼不能賣,我的老客戶要買等等,諸如此類的情節,每天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于詩言遇到的第一場職場爭斗是從一次例行盤點開始的。
驪州購物中心每個季度都會盤點一次。
盤點的流程是,各個服裝品牌到購物中心辦公室領取貨物盤點表,接著根據本品牌展廳及庫房的實物登記造冊,一式兩份。每個品牌服裝自己盤點完畢后,就拿著盤點表到財務部,與財務部電腦里記錄的原始庫存進行核對。
在銷售服裝時,經常會發生同一款式的衣服,賣出的碼數與實際碼數不相符合的情況,只要該款服裝總的件數對即可對各碼實際數量進行調整。
最讓服裝銷售人員擔心的是購物中心的財務部的電腦清楚記錄有這件衣服或者這款包或者這一個配飾,但是在品牌服裝的展廳及庫房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就必須由銷售人員自己進行賠償了。
于詩言剛擔任店長后就遇到了盤點,有一件桑蠶絲的長裙怎樣也找不到。許多的老員工等著看笑話。
“看她一直拽拽的表情,對誰都愛搭不理的樣子,還以為多有本事,切,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
“賠,讓她賠。你知道她們店里那條裙子多少錢嗎?4998元!”
“哈哈哈,讓她得瑟,才來兩天就當店長,還以為有天大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
沒有人愿意幫她,個個袖手旁觀地等著看她的笑話。
于詩言不解釋,每天一個人鉆在庫房里,一層貨架一層貨架,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尋找,三天后在貨架底層的角落里找到皺成一團的裙子。肯定是顧客試穿之后,銷售員沒有疊得整整齊齊地裝在塑料袋里,再擺到貨架上,而是隨手一扔,桑蠶絲質地輕薄軟滑就掉到了角落。
大家知道她找到裙子后,議論說,“運氣真好,居然找到了。”
“真是,怎么沒有被偷走?”
“看她能好運到幾時。”
于詩言仍然沒有解釋,低頭默默地做著自己的工作。
女裝部的店長們聯合起來孤立她。那一段長達半年的時間里,于詩言都是獨來獨往,有的虛榮心熾烈的店長,會故意在于詩言面前談論她們前一日聚會時的其樂融融和中間發生的趣事。
上行下效。于詩言被店長們集體孤立的事情,漸漸地被普通銷售們知道了,有一些勢利又善于奉迎拍馬的服裝銷售,也故意地對于詩言或者嗤之以鼻或故意刁難,口出冷言冷語。
于詩言更加沉默了,除了向顧客推銷服裝時開口說話以外,基本都保持沉默。
我和周舟對這種狀況愛莫能助,只能竭力地安慰她。于詩言并不對我們訴說半句委屈,永遠淺淺淡淡的笑著。
她最開心的時刻,應該是于嘉祐從學校回來的時候。
于嘉祐跟他的父親于詩琛感情很淡泊,除了繳學費和要生活費時會聯系一下,平常關系淡薄地象兩個陌生人。
于嘉祐每次從林市回到新明市總是住到于詩言這兒。于詩琛早已花名在外,又愛喝酒。喝到興致高處,并不是安靜地睡去,而是在那里高談闊論,吹噓自己的能力,或者唉聲嘆氣地抱怨于詩言丟掉林市的好工作,非要回來做一名被人瞧不上眼的“賣衣服的售貨員”,還得勞煩他的照顧。
我算是開了眼,第一次見識了世上有如此不堪的人,如此不堪的親情,比紙還薄。
于詩言這些年撫養于嘉祐的辛苦被于詩琛視為理所當然。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荒謬至絕倫的“精彩”的人與事。
我和周舟背后議論起來,對于詩言更多了一份心疼。我渴望照顧她,把自己的肩膀給她依靠。但是,在于詩言柔弱的外表下隱藏著比鋼鐵還硬的意志。
她不肯讓自己倚賴我。周舟時常把她和于嘉祐接到自己家里來,讓她們姑侄倆享受一餐好飯。
其間,何凝又從林市來過三四次,試著帶于詩言回去。都被她拒絕了。
何凝無可奈何,委托周舟代替他照顧于詩言的生活,禁止周舟告訴于詩言實情,怕她會搬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擔心再度失去她的消息。
何凝的深情和隱忍感動了我,讓我相信他是真得很愛很愛于詩言。我替于詩言開心的同時,也黯然傷神,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于詩言放下心防,接受我?
在過去的三年里,安白多少次明示暗示我渴望嫁給我,我總是裝傻,忍著不提婚姻。現在,我每天向于詩言哀求三百次。老天冥冥中開這種玩笑折磨人,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個人都欠另一個人一筆無名債。
何凝忘不了她。他倆在一起生活四年多。四年,太久了,起碼亦要四年后他對她的記憶才會淡忘。也可能永遠忘不了,因為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個女兒,是他倆共同的快樂和悲傷的回憶。
何宜之會永遠鮮活的活在何凝和于詩言的記憶里。
哪一對父母會忘懷自己的子女呢,那是他們的骨血凝聚而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