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伍德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懶洋洋的暖意，斜斜地穿過野狼酒吧后巷堆積的雜物，在滿是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王林木跟在杰克身后，看著他熟練地繞過幾個散發(fā)著可疑氣味的垃圾箱，走到酒吧側(cè)面一扇不起眼、漆皮剝落的鐵卷簾門前。

“噓，別聲張，林兄弟。”杰克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卻帶著孩子炫耀秘密基地般的得意笑容。他從兜里掏出一個老舊的、布滿劃痕的遙控器，按了一下。伴隨著一陣低沉的、仿佛生銹齒輪在呻吟的“嘎吱”聲，沉重的卷簾門緩緩向上卷起，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一股混合著機油、橡膠、淡淡的硝煙味以及……某種水生生物特有的微咸氣息撲面而來。

“當當當當！歡迎光臨杰克·威爾斯的秘密要塞！”杰克張開雙臂，做了一個夸張的歡迎姿勢。

這個所謂的“要塞”，其實就是一個頗為寬敞、但塞得滿滿當當?shù)膯螌榆噹臁Ｊ紫扔橙胙酆煹模擒噹熘醒肽桥_線條硬朗、保養(yǎng)得锃光瓦亮的摩托車——杰克的愛駒“ARCH納扎雷”。它像一匹靜臥的黑色猛獸，流暢的線條和閃亮的鍍鉻件在從高處小窗透進來的光線中熠熠生輝。

緊挨著摩托車，是一個厚重結(jié)實的工作臺。臺面上散落著各種工具：精密的槍械拆解工具組、不同型號的扳手、鉗子、幾塊沾著油污的抹布。最顯眼的，是工作臺中央那兩把如同藝術(shù)品般被精心放置在防靜電軟墊上的金色手槍——“金色狠婆娘”。它們顯然剛被主人認真擦拭保養(yǎng)過，槍身流淌著奢華而危險的金色光澤。工作臺旁邊的墻壁，則被充分利用，掛滿了各種工具：從碩大的管鉗到細如發(fā)絲的探針，琳瑯滿目。

然而，最讓王林木感到意外的，是車庫深處，一道虛掩的門后透出的幽藍光芒，以及隱約傳來的水流聲。

“這邊，給你看看我的小寶貝！”杰克顯然注意到了王林木的目光，帶著一絲神秘的興奮，推開了那扇門。

門后是一個小小的休息間，不大，只放著一張舊沙發(fā)、一張小桌子和方形的水族箱。水族箱像是一個小柜子，幽藍的燈光下，水流緩緩涌動。一條體型迷你、但異常兇悍的侏儒鯊正在其中巡弋！它有著灰黑色的粗糙皮膚，吻部短鈍，眼睛小而冰冷。

“玉米餅（Chorizo），我的小可愛！”杰克走到水族箱前，屈起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敲了敲玻璃。那條名為“玉米餅”的侏儒鯊立刻被吸引，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用它那短吻狠狠撞向杰克敲擊的位置，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張開布滿細小尖牙的嘴。杰克卻哈哈大笑，“看這小暴脾氣！多帶勁！比某些只會窩里橫的廢物強多了！”他這話說得隨意，但王林木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霾，顯然是想起了他那不堪的父親。

“你……養(yǎng)條鯊魚？”王林木確實被驚到了。

“嘿，這年頭，養(yǎng)貓養(yǎng)狗多沒個性！”杰克揚了揚下巴，試圖驅(qū)散那瞬間的低氣壓，“玉米餅多酷！而且它記仇，但恩怨分明，不像……”他話沒說完，擺了擺手，似乎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的目光掃過水族箱旁邊的架子，最終停留在架子最頂端一個單獨擺放的位置。那里沒有工具，沒有雜物，只有一個瓶子。杰克的眼神瞬間變得莊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腳，雙手捧下了那個瓶子。

那是一瓶龍舌蘭酒。瓶身是厚重的手工吹制玻璃，呈現(xiàn)出深邃的琥珀色，瓶頸細長優(yōu)雅，瓶身上蝕刻著繁復(fù)而古老的圖案，像某種神秘的圖騰。酒液本身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完美的金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最引人注目的，是瓶身上一個不起眼但無比清晰的手寫編號：007/100。

“百酒神（Cien Almas）。”杰克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百酒神龍舌蘭的頭鍋酒。世界頂級的玩意兒，據(jù)說只有一百瓶。”他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瓶身，指腹滑過那個編號。

王林木安靜地聽著，目光也被這瓶散發(fā)著不凡氣息的酒吸引。

“這是我在墨西哥搞到的。”杰克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仿佛回到了那個充滿塵土、龍舌蘭香氣和烈日的國度。“不是偷，也不是搶，是真金白銀買的！花光了那次護送任務(wù)的所有傭金，還差點把狠婆娘押那兒！”他語氣里帶著點肉痛，但更多的是炫耀。

“那地方叫特基拉，一個小村子，到處都是種龍舌蘭的田。我在一個犄角旮旯的小酒館里，碰到個老太太。她老得……像棵枯樹，但眼神賊亮，像刀子。”杰克描述著，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敬意。“她那兒就賣這玩意兒，還有她自己釀的一些土酒。她說這瓶‘百酒神’，是她家傳的配方釀出來的頭鍋精華，是真正的‘靈魂’。”

杰克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銳利，聲音也壓低了些：“但她說這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的，林。她說，‘百酒神’現(xiàn)在的那個創(chuàng)始人，叫什么杰斯·德·阿巴喬的狗雜種，是個徹頭徹尾的賊！說那家伙年輕時是她家的學(xué)徒，趁著她家遭了難，偷走了最核心的配方和工藝，搖身一變成了大老板，搞出這所謂的‘限量一百瓶’來騙全世界的錢！而她，守著最后一點真東西，守著那個被偷走的秘密，像個幽靈一樣活著。”

他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金色的酒液在幽藍的光線下蕩漾。“她說，‘年輕人，這瓶酒里裝的，不只是龍舌蘭的精華，還有被偷走的歷史和被背叛的血汗。你買走它，就帶走了一份真相，也帶走了一份詛咒。’媽的，聽著挺玄乎，是吧？”杰克咧了咧嘴，試圖用慣常的粗魯掩飾內(nèi)心的震動。

“那你……”王林木看著杰克。

“老子買了！”杰克斬釘截鐵地說，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冒險精神和對“真相”執(zhí)著的光芒，“管他媽的是不是真的！這可是百酒神龍舌蘭的頭鍋酒，全世界就一百瓶，東西是真的就行了。而且這酒……”他湊近瓶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能聞到那段被掩蓋的往事，“這味道，跟我在城里喝過的所有頂級貨都不一樣！更烈，更醇，帶著一種……反正，它現(xiàn)在是我的護身符！”

他小心翼翼地將“百酒神龍舌蘭”放回原處，如同安放一個沉重的秘密。然后，他走到小桌子旁，彎腰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敞開的紙箱，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十幾瓶不同品牌、但看起來都頗為不錯的龍舌蘭。“這些是日常口糧！沒那么多故事，就圖個痛快！”他拍了拍箱子，之前的沉重似乎被更強烈的傾訴欲取代，“來來來，林兄弟，坐！今天沒啥鳥事，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聊聊天！”

他從箱子里拿出兩瓶印著華麗火烈鳥圖案的龍舌蘭“Tres Comas”（三逗號），又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印著骷髏頭的平底玻璃杯。擰開瓶蓋，清澈的酒液注入杯中，散發(fā)出濃郁的龍舌蘭植物香氣。

“為了剛才的故事，干！”杰克舉起杯，眼神灼灼。王林木鄭重地與他碰杯。辛辣而醇厚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股灼熱的暖流，也仿佛沖開了杰克更多的心扉。

幾杯下肚，話題自然而然地滑向了那個讓硬漢杰克也會變得柔軟的名字。

“……米絲蒂。”杰克晃著杯中的酒液，冰塊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他的目光這次沒有落在玉米餅身上，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夢幻的溫柔，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隔壁野狼酒吧里那個安靜的女孩。“她……她就住在隔壁街。從小就是。”

王林木注意到，提到米絲蒂，杰克身上那股街頭傭兵的粗糲感瞬間軟化了許多，甚至帶著點少年般的笨拙。

“小時候，瓦倫蒂諾那幫小崽子想欺負她，我就把他們揍得滿地找牙。”杰克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當然，那時候我也被揍得夠嗆。但她會偷偷給我送她媽媽做的玉米餅，還有藥膏……媽的，那藥膏真難聞，但真管用。”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她就像……海伍德這破地方里，唯一不會熄滅的星星。善良，溫柔……不是那種假惺惺的，是真的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光。”杰克的描述變得有些語無倫次，但那份真摯的情感卻無比清晰，“每次去老維那兒，能看到她，跟她說幾句話，哪怕只是看她給那些流浪貓包扎……老子就覺得，這操蛋的世界好像也沒那么糟。”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似乎想壯膽，但臉卻有點紅。“你說……林，她……她對我……”他撓了撓頭，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杰克此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我送她花，她收了，也笑了。我請她喝酒，她說診所忙……我約她去看新上映的超夢，她說對打打殺殺的不感興趣……媽的，老子是不是沒戲了？”

王林木看著杰克難得一見的窘迫和患得患失，忍不住笑了：“杰克，你們認識多久了？”

“打穿開襠褲就認識！少說二十年！”杰克立刻回答。

“二十年，她還在你身邊，看著你從打跑小混混，到打跑……你父親，再到現(xiàn)在的傭兵。”王林木斟酌著用詞，“如果她討厭你，或者覺得你沒戲，早就躲得遠遠的了，不是嗎？米絲蒂不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

杰克愣住了，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像是被點醒了一樣：“對……對啊！她要是煩我，早他媽不理我了！老維那兒她也不會對我笑！”

“她只是……”王林木想了想，“可能她在等你更……確定？或者，用她喜歡的方式？”

“她喜歡的方式？”杰克皺起眉頭，苦苦思索，“她喜歡貓，喜歡星星，喜歡那些花花草草……媽的，難道要老子去學(xué)看星星？還是去養(yǎng)貓？玉米餅肯定不行……”

“真誠，杰克。”王林木提醒道，“做你自己，那個會為了保護她跟人打架的杰克，那個會為了一個陌生老太太的故事花光積蓄買一瓶‘真相’的杰克，那個……其實很重情義的杰克。但下次約她，別約酒吧也別約超夢了，也許……試試約她去有你們回憶的地方？或者只是去她的通靈屋幫忙收拾下？讓她看到你除了槍和摩托車之外的樣子。”

“回憶？通靈屋？”杰克的表情像是要去執(zhí)行一項S級潛入任務(wù)一樣凝重，但眼神里卻燃起了新的希望之火。“媽的……聽起來比打荒坂還難……但老子試試！”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一跳，“為了米絲蒂！為了新的作戰(zhàn)計劃！再干一杯！”

車庫里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只有水族箱的幽藍光芒和桌子上應(yīng)急燈的光暈照亮著這個小小的空間。辛辣的龍舌蘭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混合著機油、橡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