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蕓租好畫舫后讓上官將熊纓帶進臥房,獨自提了小板凳到甲板上吹著涼風思考人生。
似乎從來到京城以后,自己就沒有好好停留下來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先是思議和朱懷景的娃娃親;而后又是中毒差點小命不保,而且兇手還是家中的庶弟;好不容易毒解,一位故人卻又出現的不合時宜;故人之事尚未解決,熊纓的身份又出了問題。
徐卿蕓不禁想:若是不來京城,那就好了。
可這不應有的念頭剛起便被徐卿蕓自己拍走,若是不來京城,父親彌留之時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母親和陵風,該有多難過?
而且若是一聲安居小鎮,只怕此生也不會和朱懷景相遇。
畫舫停留在岸邊直至黃昏,徐卿蕓依然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晚風徐徐,夏日又正是人容易困倦的時候,徐卿蕓趴在桌上,竟是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上官帶著已經清醒的熊纓一起掀簾出來,上官手上抱著一見水藍色的披風,見到徐卿蕓困倦睡著的樣子,輕嘆一聲將披風仔細披在徐卿蕓身上,讓她不至于受了寒氣。
熊纓撐著下巴跪坐在徐卿蕓的對面,蹙眉看著徐卿蕓的睡顏。看見上官嘆息,她雖不明所以,卻還是學著上官的樣子重重嘆了口氣。
“你無憂無慮,一個被人追殺還不忘攥緊手里糖葫蘆的人,怎么也學會嘆氣了?”上官擔心熊纓的動作會把徐卿蕓吵醒,便示意熊纓跟自己去其他地方談談。
兩人走了十多步去到一處角落,這個距離不遠不近,壓低聲音說話的話就不至于吵醒徐卿蕓,若是徐卿蕓有什么不測也可以及時出手。
上官雖然面上不怎么帶笑,但對徐卿蕓極好,事無巨細總能先一步替徐卿蕓做好打算。對熊纓也像個大姐姐一般包容照顧,熊纓從未見過上官梨這般嚴肅認真的模樣,一時間還真有點被嚇到。
“上官姐姐?”
“對于今日被追殺的事情,熊纓你可有什么要同小姐解釋的?或者說,你根本就不叫做熊纓,我們或許應該稱呼你為,北戎圣嬰?”
熊纓今日在遇見北戎暗兵的時候并沒有驚訝,可見熊纓其實是認識那群人的。
“熊纓,你到底是真的嬌憨還是別有心機?”
熊纓背對著不遠處的徐卿蕓,并沒有發現徐卿蕓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只是頭枕在胳膊上目光沉靜的看著這邊。
上官倒是看見了,只是這事本來也沒有刻意隱瞞徐卿蕓的打算,所以上官只是看了徐卿蕓的方向一眼便繼續問熊纓道:“今日的事情,若是小姐不問,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打算和我們解釋?”
知道現在不是逃避問題的時候,熊纓知道早晚都會有這樣一天的。只是現在,這一天來的有些突然,毫無防備,熊纓一直還沒有想好應該怎么跟小姐和上官坦白。
“我沒有一直隱瞞大家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們解釋我的來歷。甚至,我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有真的找的我存在于世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熊纓自從有記憶起就居住在一座華麗的宮殿,不管吃穿住都有專門的人伺候。
每月月初都會有一位“神子”來見熊纓,熊纓聽到宮人叫那人陛下,卻不解陛下是什么意思,就想不解自己為什么被叫做“圣嬰”。
宮殿華麗,卻終日只能依靠燭光視物,不知年月。在陛下的示意下,熊纓沒有學過字,只跟一位年紀稍大一些的宮人學了說話和走路。聽別人說,那位宮人是乳娘。
熊纓還是不懂,乳娘是什么。
而她,似乎不止不會問,甚至不會思考。別人說那位是乳娘,熊纓心里雖然不明白,卻也沒有想要了解清楚的意思。
是后來乳娘告訴熊纓,這是陛下在熊纓每日的吃食里加了東西,所以熊纓才會變得這般。
乳娘撫摸著小女孩兒如墨的眼眸,心中憐愛,顫聲說道:“你小時候,眼珠子轉的提溜的,一看就知道長大以后一定是一位機靈的小姑娘......怎么,怎么就木了呢?”
北戎有一個節日叫做狼逐日,每到狼逐日陛下便要帶領文武百官前往皇家獵場,沒有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而且宮里即便有人把守,也是守衛最松懈的時候,乳娘就是借著狼逐日悄悄買通守衛將熊纓送出的宮。
也好在圣嬰的存在一直是皇室的秘密,知曉熊纓身份的人寥寥無幾,熊纓這才順利離開那個生活了十一年的牢籠。
那一晚,月亮很圓,而熊纓是第一次見到月亮,她離開皇宮后一個人坐在山丘上看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知道月亮落下太陽出來。
不知為何,熊纓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胸悶的感覺,眼眶突然有淚意涌上,她想到了乳娘。
乳娘說,讓她離開北戎,祁國秦國麗國,隨便去一個地方都好。既然好不容易才來到人世走一遭,總要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樣才算不枉此生。
“我聽乳娘的話一直向西走,一路走好一路問人哪里是西邊......也看到了許多東西,知道了許多以前從未聽人講過解釋過的事情。”
“上官姐姐,我才知道世間的顏色是這般絢麗多彩,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這種模樣。”
“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有父母兄弟,沒有幾個人生來這世上就是孤身一人......我這時候才會思考我的來歷,我是否也有父母親人,是不是也有兄弟姐妹,奶娘之于我,又到底是什么關系?”
熊纓挽起袖子,把手臂伸到上官梨面前,指著雙臂斑駁交錯的條條傷痕啞聲說道:“我并不是沒有痛覺的木頭,被抓的時候鞭子打在我身上我也會痛,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這樣的痛覺。是像別人一樣大哭大鬧還是破口大罵?我不知道。”
熊纓面對這個龐大的世界,既茫然又興奮,迫切的想要了解更多。可是自小就服用了大量迷魂散的關系,七八歲孩童也能想明白的問題對熊纓而言也顯得十分吃力。
“在遇見上官姐姐和小姐之前,我一直覺得跟著林婆就好了。隨便她帶我去哪里都可以,隨便她要怎么對待我都可以,只要讓我跟著她,一邊走一邊看世界的模樣,十年二十年,我總能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一生其實也沒有很長,心里存一個念想,很快就走完這一段路了。
上官聽完熊纓的經歷后有些為難的看向徐卿蕓,目光帶著心軟和不忍。
上官以為,熊纓現在是北戎說什么也要找到的人,北戎的皇帝很快就會知道熊纓出現在祁國都城的事情,或許還會知曉自己的消息......不管是出于什么考慮,徐卿蕓只怕是會交出自己和熊纓。
徐卿蕓微微晃了晃暈沉的腦袋,撐著矮幾站了起來。
略帶憐憫的眼神從上官梨身上看到熊纓身上,徐卿蕓的聲音沙啞到幾不可聞,“離開這里,重新選一個去處吧!”
上官低垂下眉眼掩下難過的神色,低聲應是,而熊纓則是茫然的看了看徐卿蕓,又看了看上官后,面上表情幾番痛苦扭曲,終于難以忍受似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