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蕓看著漸漸熟悉的風景,長袖下的雙拳一點一點攢緊衣袖。
季重山到京城做生意時偶爾會帶上季青蕓和季小妹季小弟,季青蕓有一次和家人走散,站在原地等阿爹來找自己的時候遇上兩個人,令年幼的季青蕓覺得很奇怪而印象深刻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走過來跟自己搭話,還給自己買千層酥,看著自己的眼神慈祥卻悲傷的仿佛要哭出來一樣,連眼睛也一直紅紅的。那個衣著華貴的夫人還一直對自己噓寒問暖,問了自己很多問題,季青蕓一直覺得那兩個人對她的態度很奇怪,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困惑了季青蕓很多年的問題現在應該是明了了,她見過生身父母,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
想到這一步,剛才的問題便再次涌上心頭,既然國公府早已經找到自己,為什么當時不認回自己?當時既然不認,那現在認她真的只是因為父親患病?
想再多也不會有結果,問的話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將這些問題拋諸腦后,徐卿蕓重新整理好心情準備下馬車。
將下馬車時懷里的幼犬有些鬧騰,徐卿蕓差點沒能抱住它,抱得緊了些,輕輕拍了拍它的頭小聲斥道:“安靜些,紅豆!”
待車夫放好腳凳,徐卿蕓提著裙擺小心下車。
“姐,你等等我。”徐陵風緊隨其后鉆出馬車,跟了上去。
徐效容如同隱形人一樣默默跟在兩人身后,不言不語,也不在意別人有沒有注意到自己。
許是連日奔波加上本身就身體虛弱的緣故,徐效容一下馬車便感覺眼前突然陣陣發黑,感到一陣眩暈,腳下不由得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國公府大門前的石階上。
徐效容虛晃了幾下在原地站定,默默等眩暈感過去。
“姐,你不用管他,他從小就是這樣走不得動不得的病秧子,等下他會自己回房喝藥。我們快上去,父親母親在等你回家。”
聽到徐陵風不滿的嘟囔催促,徐效容心里一震突然睜眼向前方看去,眼神驚詫,卻見徐卿蕓已經轉回身提著裙擺重新上了府門前的石階。
晉國公和夫人徐氏等在大門前,徐氏眼中含淚,欣慰的看著女兒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看著她的模樣變化,從十七年前的嬰兒,到十年前的小姑娘,再到如今的大姑娘,幾乎快要忍不住眼眶中的眼淚。
徐卿蕓從沒學過京城禮儀,便雙手置于前腹,彎腰行了一個普通人家子輩對父母親人行的問安禮,“父親,母親。”
“蕓兒快快起身,你好不容易回到母親身邊,快讓母親好好看看你。”徐氏扶起女兒,顫抖的手憐愛的撫摸著徐卿蕓鬢角的碎發,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滿是心疼的看著徐卿蕓不停說著:“好孩子,好孩子。”
徐敬遠雖并未表現得像夫人那般激動,但一個年近四十的大男人也紅了眼眶,長期被病痛折騰的身體瘦弱不堪,不時的還握拳咳嗽幾聲,甚至需要管家在一旁攙扶著站立……即便這樣,他還是和妻子一同等在家門口,等著期盼了多年的女兒歸家。
“春風涼人,蕓兒,快隨母親進府,母親帶你去看看你可還喜歡母親給你準備的院子,有什么不滿意的咱們再改,啊?”
徐氏欣慰地看了丈夫一眼,轉身牽著愛女踏過門檻處放置的三個火盆,寓意從前所有苦難都隨火化成灰燼。
徐卿蕓自覺前十七年人生雖不能常侍生身父母左右,但自己的日子并不算苦難。
為讓爹娘安心,徐卿蕓一一跨過火盆。
徐陵風留在后面吆喝著讓下人放鞭炮,徐敬遠身體不適,只和徐卿蕓說了幾句話便被徐氏讓管家攙扶回房休息去了。
“母親,父親身體……是何病因可有查到?”
“唉,蕓兒啊,你父親他征戰沙場二十多年,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他……唉!”徐氏又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不欲多言,只說道:“你父親他一直都掛念著你,你小時候戴過的同心鎖他也一直帶在身邊看著,念著,每天都要拿出來看好幾遍……唔……我的女兒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原來……真的掛念嗎?可既然真的掛念自己,為什么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卻又一直不愿意相認?
徐卿蕓還是沒有問出自己疑惑的問題,不愿意再提傷心事。
總之,以后總歸會有機會問清楚,不需要急于一時。
“蕓兒,今日你回來,父親母親宴請了一些親戚朋友來府里聚一聚,也算是昭告天下,徐府嫡長女回來了,讓族里長輩朋友都認識一下你……今日來的都是咱們自己人,無需擔心哪里會做得不好或者怎么樣,規矩母親日后會請先生慢慢教你。”
“是。”
“……這一路走來山水路遠,蕓兒若是累了,那些人不見也罷,沒什么大不了的,待會兒你只管休息,母親讓陵風去招呼他們就好,是母親急躁了些,沒有思慮周全。”
雖然一路下來確實勞累,但如果真的一面不露的話未免有失體面,徐卿蕓雖長于鄉野,但并不是一個不懂禮數的丫頭,不會在大事上任性,說道:“母親的思慮女兒明白,待女兒回房梳子一番便隨母親前往前廳。”
徐氏拍了拍徐卿蕓的手,牽著徐卿蕓的手繞過喧鬧的前廳向后院走去,叮囑道:“你只需記著,你是國公府嫡長女,你的父親有著從龍之功,你的兄弟有著大好前途,在這京城里,你即便要橫著走也可以,不需要顧忌任何人。蕓兒,母親和你弟弟沒辦法時時刻刻陪著你,京城蛇龍混雜,你一定不要受了別人的欺負。”
類似的話徐陵風也說過,徐卿蕓想了想說道:“女兒知道,母親放心。”
徐卿蕓給徐氏的感覺便是,雖從一開始就接受了自己是她生母的事實,也一直軟軟糯糯的叫著自己母親,可徐氏還是察覺到了女兒無意中的客氣疏離。
不過畢竟從小分開這么久,女兒一時之間和自己生分些也可以理解,徐氏雖難受,卻也并沒有為此傷神很久。
徐氏牽著女兒走著,無意間低頭才注意到徐卿蕓裙下藏著的白色幼犬。這犬……徐氏不懂聲色的擰了擰眉,對徐卿蕓說道:“這犬好生別致,倒與我平日里見過的其他寵物不同,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聽徐氏說起紅豆眼熟,徐卿蕓眼神瞬間明亮了許多,連忙抱起紅豆給徐氏仔細確認,“母親,陵風也說紅豆看著像雪絨犬,而且還說雪絨犬極為稀有,京城總共也才不過三只?”
早在徐陵風第一次見紅豆的時候就說這犬看著眼熟,京城總共也才三只,以前皇帝本想賞賜一只給國公府,但國公爺嫌麻煩沒要。
問及雪絨犬去向徐陵風又說自己對這些玩物并不上心,不知道。
徐氏仔細觀察紅豆耳尖和尾尖,又摸了摸紅豆的脖子,看看有沒有掛著什么主人的物件。
“你的犬叫紅豆?蕓兒可是對紅豆的主人有相思之意?”雖是借著玩笑話問的,但徐氏卻一直看著女兒的神色一直不敢眨眼。
原以為這犬應該只是只一般的雪絨犬,女兒生長在北境,或許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只普通雜交的雪絨犬也不是不可能,但這只雪絨犬耳尖尾尖帶著不甚明顯的月牙色,額頭那塊毛發明顯被剪掉了,可還是能見到一簇藍色毛發……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一簇某種形狀的藍色毛發……只有進貢到皇宮的雪絨犬才會被雪靈芝的汁液染上顏色。
可雪絨犬是三年前送到京城的,它的去向當時雖備受京城人士關注,但徐氏對毛茸茸的寵物一直無感,并未關注過那三只雪絨犬的去向。
但不管是誰,能得到雪絨犬都一定是在京城地位非同一般的人,徐氏擔心若是女兒對那個人有了感情,只怕不會是一件好事。
而徐卿蕓聽母親這樣問,一時之間也理不清自己對那個人的感情,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道:“說相思過了些,我只知道,我想把紅豆還給他。”
徐卿蕓又問道:“母親知道京城誰得到了雪絨犬嗎?”
徐氏搖了搖頭,“母親對這些并不怎么上心,等有機會母親會給你打聽打聽。不過……既然雪絨犬這么珍貴,皇上應該會給自己留一只,應該不會全都賞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