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庭傳統之一:“奉儒守官”
唐睿宗太極元年(712),杜甫出生在河南鞏縣城東二里的瑤灣村(今河南鞏縣南)(8)。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呢?我們先看看杜氏的世系,為了說明家庭對杜甫的影響,這個世系表可以從杜甫的十五世祖杜畿開始(此表不列旁系):
十五世祖 杜畿 京兆杜陵人,東漢建安時任河東太守。
十四世祖 杜恕 魏太和中散騎黃門侍郎,后任幽州刺史。
十三世祖 杜預 晉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封當陽縣侯。
十二世祖 杜耽 晉涼州刺史。
十一世祖 杜顧 晉西海太守。
十世祖 杜遜 東晉初南遷襄陽,為襄陽杜氏始祖。任魏興太守。
九世祖 杜靈啟
八世祖 杜乾光 齊司徒右長史。
七世祖 杜漸 梁邊城太守。
六世祖 杜叔毗 北周硤州刺史。
五世祖 杜魚石 隋獲嘉縣令。
曾祖 杜依藝 唐監察御史,鞏縣令。杜氏自此遷居鞏縣。
祖父 杜審言 武后圣歷中任膳部員外郎,中宗神龍間任修文館直學士。
父 杜閑 玄宗開元末任兗州司馬,約于天寶五載調任奉天令。
尊敬祖先是儒家的一條倫理準則,《論語·學而》云:“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彼栽诜饨ㄉ鐣?,“述祖德”是士大夫的一個傳統。杜甫也不例外,他對于自己的家世也是經常引以自豪的。在杜甫的祖先中,他最喜歡夸耀的是杜預和杜審言兩人,他們代表著杜甫家庭中的兩個傳統。我們先談第一個傳統。
開元二十九年(741),杜甫從山東回到洛陽,在首陽山下的尸鄉亭附近建了幾間窯洞,即所謂的“尸鄉土室”,他的遠祖杜預和祖父杜審言的墳墓都在這個地方。他寫了一篇《祭遠祖當陽君文》,頌揚杜預說:
圣人之后,世食舊德。降及武庫,應乎虬精。恭聞淵深,罕得窺測。勇功是立,智名克彰??樇捉辏壡鍠|吳。邦于南土,建侯于荊。河水活活,造舟為梁。洪濤奔汜,未始騰毒?!洞呵铩分鹘?,稿隸躬親。
接著又表明自己的心情:
小子筑室首陽之下,不敢忘本,不敢違仁。
天寶元年(742),杜甫的姑母萬年縣君卒于洛陽,杜甫為之作《唐故萬年縣君京兆杜氏墓志》,其中提到自己的家庭說:
遠自周室,迄于圣代,傳之以仁義禮智信,列之以公侯伯子男。
天寶九載(750),杜甫在長安獻《雕賦》,在《進雕賦表》中說:
臣之近代陵夷,公侯之貴磨滅,鼎銘之勛不復炤耀于明時。自先君恕、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矣。
杜甫念念不忘的遠祖杜預是西晉的名臣、名儒,他曾任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在滅吳戰爭中戰功赫赫,為西晉的統一全國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滅吳之后,他在江南興修水利,發展生產,公私俱受其益。杜預博學多術,在政治、經濟、軍事、律令、歷法、算術、工程諸方面均有研究,人稱“杜武庫”。平生于群經特好《左傳》,著有《春秋左氏經傳集解》三十卷,為現存最早、最具權威性的《左傳》注本,被后人收入《十三經注疏》。在杜甫心目中,杜預可以說是儒家的理想人物了,所以杜甫對他推崇備至。在今天看來,杜甫念念不忘“列之以公侯伯子男”與“守官”,似乎有歆羨功名富貴之嫌。馮至先生在《杜甫傳》中說:“杜甫是出生于一個有悠久傳統的官僚家庭。這樣的家庭有田產不必納租稅,丁男也不必服兵役,在社會里享有許多封建特權。它和名門士族通婚姻,遵守儒家的禮教,專門輔助統治者,剝削人民?!纱宋覀兛梢岳斫舛鸥τ顾椎囊幻妫心陼r期在長安那樣積極地營謀官職,不惜向任何一個當權者求援引,這和他家庭的傳統是分不開的?!庇终f:“歷代祖先的‘奉儒守官’不過促使杜甫熱衷仕進;杜預只給他一些不能實現的事業幻想。”但是我們認為,在古代,“守官”與“奉儒”本是相依相存、不可分割的。在儒家看來,要想行大道于天下,舍做官為政外別無他途。所以孔子說:“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保?span id="jvinsqf" class="kindle-cn-kai">《論語·子罕》)孔門的子路也說:“不仕無義。……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保?span id="rslhl89" class="kindle-cn-kai">《論語·微子》)只要不是碰到暴虐無道的君主,儒家總是主張積極入仕的。就杜甫一生的行事來看,“奉儒守官”的家庭傳統對他產生的主要影響絕不是“積極地營謀官職”,而是堅信儒家的政治理想與人生理想,這對詩人杜甫的成長起了積極的作用。
唐代是一個思想比較解放的時代。在唐代,儒、道、釋三種思想流派都受到統治者的重視、支持,思想界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繁紛局面。盛唐時代的詩人思想既復雜又活躍,王維信佛,李白好道,都是很著名的例子。杜甫則與眾不同,他雖曾在青年時代往王屋山謁道士華蓋君,晚年也寫過“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謁文公上方》),“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秋日夔府詠懷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之類詩句,但那僅是一時的沖動之舉和興到之言,就其思想的主要傾向而言,我們完全同意清人劉熙載的論斷:“少陵一生卻只在儒家界內。”(《藝概》卷二)杜甫繼承了“奉儒守官”的家庭傳統,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始終以儒家思想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今存杜詩中,共有四十四處提到“儒”字,(9)其中有二十處直接與他自己相關。杜甫再三地自稱:
“儒”——“有儒愁餓死,早晚報平津!”(《奉贈鮮于京兆二十韻》)
“儒生”——“儒生老無成,臣子憂四藩?!保?span id="raljywd" class="kindle-cn-song">《客居》)
“老儒”——“社稷纏妖氣,干戈送老儒。”(《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鄭少尹審》)
“腐儒”——“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span id="ak49vge" class="kindle-cn-song">(《江漢》)
這些話有時似乎是自謙自抑之詞,但實質上卻含有深深的自豪感,體現了詩人對自己儒者身份的珍視。當然,杜甫也曾有過“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慨嘆,有過“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之七)的懊惱,甚至還有過“儒術于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保?span id="pqbwvap" class="kindle-cn-kai">《醉時歌》)的牢騷。有的論者認為杜甫的這些牢騷表明他對整個儒家思想產生了懷疑,(10)這是被杜甫憤激的反語瞞過了。詩人們在表達極端憤激的感情時,往往出之以奇詭的反語,自阮籍《詠懷詩》之后,不乏其例。即如杜甫的《醉時歌》,王嗣奭在《杜臆》卷一中對之有很準確的理解:“此篇總是不平之鳴、無可奈何之詞。非真謂垂名無用,非真薄儒術,非真齊孔、跖,亦非真以酒為樂也。杜詩‘沉醉聊自遣,放歌破愁絕’,即此詩之解,而他詩可以旁通。”其實,從這種憤激之詞中,正可以體會到杜甫對儒術的眷戀之情。(11)
那么,杜甫所拳拳服膺的儒術,到底包含哪些具體內容呢?或者說,杜甫對于龐大、復雜的儒家思想體系,是兼收并蓄,還是擇善而從呢?
孔子死后,儒分為八:“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保?span id="a9nsgwu" class="kindle-cn-kai">《韓非子·顯學》)在這八派之中,影響后代甚鉅的是孟軻(即“孟氏”)和荀況(即“孫氏”)兩派。孟子的學說雖亦自成體系,但它在本質上與孔學比較接近,所以后人把孔學與孟學合稱為“孔孟之道”,這實際上也就是早期儒家的代名詞。荀子則不同,盡管他有時也被人看作大儒,但他主張性惡,強調禮治,實已具有鮮明的法家傾向,韓非、李斯出于其門,決不是偶然的。到了漢代,董仲舒由于首先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在漢人心目中得到“為儒者宗”(見《漢書·五行志》)的地位,但事實上正是董仲舒把陰陽五行等思想攙入儒學,從而對儒家思想體系進行了大改造,使之變得面目全非。值得注意的是,在先唐發生的這兩次對儒學的改造在杜甫身上幾乎沒有產生什么影響,杜甫所服膺的僅是早期的儒家思想,亦即孔孟之道,而且主要是孔孟之道中的積極因素。擇其要者,有以下四端:
(一)以“仁”為核心的政治思想
“仁”是早期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孔孟之道中的精華,杜甫對之終身服膺,須臾不離。儒家主張行“仁政”:“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治天下?!保?span id="8ozguja" class="kindle-cn-kai">《孟子·離婁下》)杜甫則希望:“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儒家主張讓人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杜甫則希望:“牛盡耕,蠶亦成,不勞烈士淚滂沱,男谷女絲行復歌。”(《蠶谷行》)儒家反對不義戰爭:“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保?span id="1dfglki" class="kindle-cn-kai">《孟子·離婁上》)杜甫則諷刺唐玄宗的窮兵黷武:“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兵車行》)儒家譴責貧富懸殊的社會現象:“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保?span id="cnhwbz8" class="kindle-cn-kai">《孟子·梁惠王上》)杜甫則控訴那個時代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應該指出,孟子那種“民貴君輕”的可貴思想,(12)在杜詩中有相當深刻的體現。由于杜甫生活在封建秩序早已確立的唐代,他不可能公然譴責皇帝,但我們綜合全部杜詩,不難看出,在詩人心目中,人民的地位是占有很大比重的。他有時在詩中對君主寄予厚望,正是希望通過“明君”來改善人民的生活;而當那些君主置人民的死活于不顧時,詩人就毫不遲疑地把批判的筆鋒刺向封建統治的最高層??梢哉f,在封建時代的詩人中間,杜甫最深刻地用藝術形式體現了儒家“仁”的思想。眾所周知,儒家所謂“仁”,關鍵在“愛人”,在有“惻隱之心”,這正是杜甫熱愛親友、熱愛人民乃至熱愛天地間一切生命的思想基礎。杜詩有云:“白魚困密網,黃鳥喧嘉音。物微限通塞,惻隱仁者心?!保?span id="uw9ypfx" class="kindle-cn-kai">《過津口》)他已經把“仁”心推而廣之,近于宋儒所謂“民胞物與”的精神了。(13)杜詩之所以感人肺腑,就在于它所蘊含的感情特別深厚,這不能不歸功于儒家精神的熏陶。
(二)以夷夏之辨為基礎的愛國思想
儒家重視尊王,孔子在《春秋》中處處維護周天子的尊嚴,《公羊傳》認為這是“大一統也”。儒家又重視夷夏之別,孔子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保?span id="yalsfu2" class="kindle-cn-kai">《論語·八佾》)又贊揚在維護“諸夏”、抵拒“夷狄”的斗爭中作出貢獻的管仲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保?span id="smxm8rp" class="kindle-cn-kai">《論語·憲問》)孟子也說:“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保?span id="kl449iy" class="kindle-cn-kai">《孟子·滕文公上》)這種思想中有維護君臣名分以及民族歧視等落后因素,但其主要目的是要求國家統一,反對外族入侵,這在當時無疑是具有積極意義的。杜甫親身經歷的安史之亂,既是一場反對中央政府的地方叛亂,又是一場威脅漢族政權的民族斗爭,所以詩人采取了堅決擁護唐王朝,反對安史叛軍的態度。當安史叛軍占領洛陽、長安后,許多身居要職的大官紛紛投降,接受偽職,即使是杜甫的詩友王維、儲光羲等也都為了保全自己而接受了偽職,但是僅僅做著右衛率府兵曹參軍(從八品下)的微官的杜甫卻與叛軍不共戴天。至德元載(756)八月,杜甫在羌村聽說肅宗即位于靈武,即只身赴延州,欲投奔靈武。中途為叛軍所執,送至長安后,又于次年四月冒著“死去憑誰報”(《喜達行在所》之三)的危險逃至肅宗朝廷所在的鳳翔。杜甫對安史叛軍始終用“胡”字稱之,如“群胡歸來血洗箭”(《悲陳陶》),“胡行速如鬼”(《塞蘆子》);或蔑稱為“胡羯”:“胡羯仍構患”(《彭衙行》),“胡羯漫猖狂”(《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或“胡虜”:“胡虜潛京縣”(《喜聞官軍已臨賊寇二十韻》),“胡虜何曾盛”(《復愁十二首》之十二);或“逆胡”:“逆胡冥寞隨煙燼”(《惜別行送向卿進奉端午御衣之上都》);稱叛軍首領安祿山為“胡雛”:“胡雛逼神器”(《詠懷二首》之一),“胡雛負恩澤”(《中夜》);特別是《北征》中的下面四句:
禍轉亡胡歲,勢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綱未宜絕!
四句中用了三個“胡”字,真是罵不絕口,表示了詩人對叛軍的無比仇恨。顯然,杜詩中到處閃耀的愛國主義光輝,與儒家思想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三)“弘毅”的人格精神
儒家極其重視“修身”,這是實現其政治理想的必要條件。孔、孟二人都抱著“知其不可而為之”(《論語·憲問》)的奮斗精神,棲棲惶惶,死而后已。曾參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孟子則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保?span id="vg94ele" class="kindle-cn-kai">《孟子·滕文公下》)杜甫具有典型的“士”的品格,他青年時即懷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遠大理想,經過十年長安的窮愁潦倒后仍堅定地表示:“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即使到他晚年貧病交加,漂泊湖湘時,仍把平生的理想寄托在他人身上:“致君堯舜付公等,早據要路思捐軀!”(《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爾遣興寄遞呈蘇渙侍御》)論者對杜甫在長安時急于求仕頗有微辭,但杜甫求仕決不是僅僅為了追求富貴,否則的話,他在肅宗朝中任左拾遺時,為什么不像袞袞諸公一樣唯唯諾諾,攀龍附鳳,而偏偏要為房琯事上疏直諫,以批逆鱗呢?從杜甫在安史之亂前后的行事來看,他確實具有孟子所說的“大丈夫”氣概。而從杜甫一生歷盡艱難,而憂國憂民之初衷不為稍改的經歷來看,他確實具有“弘毅”的人格精神。我們的“詩圣”的崇高人格,是在儒家思想的哺育下完成的。
(四)“興、觀、群、怨”的文學思想
儒家一向重視詩歌,尤其重視詩歌的社會功用。孔子用《詩》三百篇作為教育弟子的教材,把《詩》教當作修養道德、陶冶性情乃至齊家治國的重要手段??鬃诱f:“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保?span id="bcec4gw" class="kindle-cn-kai">《論語·陽貨》)儒家在強調詩歌的諷刺作用時也很注意對感情的抑制,孔子贊揚“《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禮記·經解》則云:“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杜甫對儒家詩論的這兩個方面都心領神會,他在《偶題》一詩中說“法自儒家有”,表明他的詩法是來自儒家的。(14)大歷二年,杜甫在夔州讀到了元結的《舂陵行》、《賊退示官吏》二詩,十分感動,作《同元使君〈舂陵行〉》,序云: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后示官吏作》二詩,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朝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小安可待矣。不意復見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感而有詩,增諸卷軸,簡知我者,不必寄元。
人們多注意“比興體制”四字,因為這顯然是指的儒家“興、觀、群、怨”之說,但人們往往忽略了“微婉”二字,其實那即是指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說。杜甫用“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來評價元結的《舂陵行》、《賊退示官吏》二詩,說明他所理解的儒家詩學思想有兩點精神:第一,重視詩歌的思想內容,注重詩歌對現實,尤其是對民生疾苦等社會現實的反映和批判,亦即注重詩歌的社會功能。這種精神與我們今天所說的現實主義精神頗有一致之處。第二,重視詩歌的藝術形式,注重詩歌表達方式的含蓄以及語言、音節的和美,亦即注重詩歌的審美功能。杜詩既能深刻地反映社會現實,又沒有叫囂淺露之弊,無疑是得益于儒家詩論的。
綜上所述,“奉儒守官”的家庭傳統對杜甫的影響基本是積極的,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予以肯定。在盛唐詩壇上,李白好以大鵬自比,因為大鵬本是道家思想的一種象征。(15)杜甫卻好以鳳凰自比,他“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壯游》),直到去世前一年還作《朱鳳行》以見志。鳳凰是儒家傳說中的瑞鳥,《尚書·益稷》載:“簫韶九成,鳳凰來儀?!背窠虞泴鬃映溃骸傍P兮鳳兮,何德之衰?”(《論語·微子》)孔子憂道不行時嘆息說:“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乎!”(《論語·子罕》)杜甫自比鳳凰,表明了他與儒家之間的密切關系。而杜甫這個詩國中的鳳凰,也確實是在儒家思想的哺育下成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