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著車子,忽然覺得方向盤跑偏,車身右手沉。我馬上意識到:輪胎扎了。
我靠邊停車。可不是,汽車右前輪的輪胎,癟癟的,癱在地上。
還好,前邊二十米遠就是順風補胎店,我和那個小老板楊子挺熟,平常補胎就到這兒來。一個月前,我車的兩個后轱轤,就從楊子這兒換一對韓泰輪胎。
我湊合著軋著癟帶子,把車開到順風店門口,喊一聲:“人哪?”
應聲從門里走出來一個孩子,還是個毛孩。頭發(fā)長長的、亂亂的、蓬蓬爆炸似的。在燈光的照耀下,嘴旁腮邊,也是毛草叢生。穿一身不顯新不怕舊油膩膩的迷彩修車服,手提著十字管扳就過來了,手背上也是毛茸茸的。
他頗為熟練地用千斤頂住車身大邊,卸下癟帶,充上氣,浸入一個盛水大鐵鍋中,水面立刻冒起了氣泡。毛孩告訴我,氣門嘴子也碾壞了,要換一個新的。
緊接著,他端著滴著水的濕轱轆放在輪胎拆裝機上,腳下一踹,手一按扳把。機子轉(zhuǎn)動,輪胎就扒下來了。他在胎口涂抹了潤滑液,用風炮補在輪胎里子上,就像粘了一塊“創(chuàng)可貼”。又取一枚氣門嘴子,放入口中吮了吮,用小毛手麻利的就安好了。最后自然是加減鉛塊,在輪胎動平衡機上做動平衡,一切做得如行云流水。
我和小毛孩沒話找話說:“你是新來的吧?”
“是。今天整一個月。”
“楊子呢?”
“您說我老板吧?回家吃飯去了,今夜是不回來了。”
“那小張子和小白狗子呢?”
“您說我?guī)煾绨桑克麄兓丶沂涨锶チ耍^幾天也該回來了。”
“你是哪的人?”
“承德。”
“承德哪的人?”
“圍場。”
“你初中畢業(yè)?”
“是。”
“為什么不往上念?”我追問。
“我們一個鄉(xiāng)是一趟溝,有五十多里,跑校跑不起。”小毛孩說得無奈又淡然。
他給我上好了車轱轆,才對我說:“您結帳吧。補胎二十元,氣門嘴子十元,一共三十元。”
我打開裝錢的牛皮紙信封,數(shù)了數(shù),二十九元,差一元錢。我問小毛孩:“差一塊錢,行不行?”
“不行。”小毛孩說得很干脆,“您差一塊錢,我就得給柜上補一塊錢。”
我跟小毛孩解釋:“你也不用補。我和你老板楊子是熟人,如果賃輩分,他得管我叫舅舅。”
“管您叫舅爺也不行,這是規(guī)矩。”小毛孩一揮手,“您走吧,您走吧,這一塊錢我給您墊上,您想著別坑了我。”
我覺得這個小毛孩幼稚,又好氣又好笑,把裝錢的牛皮紙信封摔在他手上。
此事過去了好長時間,我把這一塊錢的事早忘在脖子后面了。
就在昨天晚上,我開車從順風補胎店門口經(jīng)過,一個孩子手里晃著十字扳子,站在燈影里向我的車招手。我猛然想起:小毛孩與一塊錢。
小老板楊子熱情招待我,我說:“我還差你一塊補胎錢呢?”
楊子一臉茫然,“沒有哇。”
這時,小毛孩走過來,雙手鄭重地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您上次給我錢的,是這個信封吧?上面有您的名字____林河居士。里邊緊貼著一張一百元的,您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還給您,九十九元。為了這九十九元,我天天晚上在燈影里望。”說完,小毛孩長出一口氣:
“好了,您走吧,您走吧。這回,我心里塌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