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陽一中出校門左轉，路過三條巷子右轉，再路過三個門市鋪子，旁邊的街巷里就是葉黎家的臨時住處。
老舊的磚墻上插著玻璃碎片，從褪色的黑色大門進去，右手邊第一間房子就是她家的住處，那屋子又從里面分成兩間，里邊那個葉黎住，一張小床和一個二手寫字臺，擁擠卻也舒適，外面的那間是葉爸爸和媽媽住的。自從高一那年的一次爭吵后，爸爸搬離了房子，后來，一直是她和媽媽兩個人住。爸爸偶爾出現，給她們生活費。
媽媽說，為了她的學習，一切都值得。而且那里離媽媽教書的地方也近。
高考結束后很長一段時間，葉黎都在住處附近的小餐館幫忙，賺些零錢存著大學用。媽媽沒有再提過爸爸一句。直到高考成績公布那天，爸爸風塵仆仆的進屋。
他們很嚴肅地坐在葉黎對面，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齊聲說：我們離婚了。
葉黎曾經不止一次想過這個結果，但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自己面前。
最初的爭吵還只是因為爸爸喜歡喝酒，經常和朋友出門喝到酩酊大醉，后來吵架的理由變得千奇百怪，家用可以吵，出門可以吵……兩個人在一起，好像變成了最糟糕的組合。葉黎也變成了拖累他們的累贅。當然，這是葉黎自己覺得。
也許對于他們來說，離婚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午夜被噩夢驚醒，看見江楠在群里詢問大家的成績。聊天記錄里，方季李、江楠、岳扶風他們的成績變成了數字安靜的躺在那里。葉黎起身，把自己的成績也發在了上面。
“你怎么還沒睡？”
方季李的消息框驀地彈了出來，葉黎嚇了一跳。
“噩夢嚇醒的。”想了想，又補問了一句“你怎么也沒睡？”
“閑的。”
葉黎瞧著方季李無厘頭的回答，一時間不知道接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復“早點睡吧”
下午想了很久的那句‘你想去哪兒？’始終沒有問出口。她和方季李好像越來越遠了。接近那道光的路真的那么遠嗎？
周末，媽媽去給附近鄰居的孩子補課。恰好江楠約他們幾個去想報志愿的問題。葉黎拿著學校的參考書到江楠家時，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很久。
“你怎么這么慢？”方季李吐槽。
“走路不用時間嗎？”
岳扶風在旁邊笑的開懷，調侃他兩一天不懟對方，就覺得不舒服。
方季李不理岳扶風，自覺讓開身邊的沙發位置給葉黎，繼續看腿上攤放著的參考書。
“葉子，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
江楠突然發問，讓本來就是一頭霧水的葉黎更加混亂。
“我不用思考了，美院的分數線我已經通過了。”
“滾”
“無情！”
方季李和岳扶風調侃不斷，倒是杜雨和馮珂在一旁安靜的很。
“你們呢？”葉黎問。
杜雨抬頭瞥了眼葉黎，伸手扶著眼鏡框，這才回答“M 市”
后來聽方季李說，上次岳扶風揍完杜雨，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這次是江楠的媽媽聽說江楠要邀請同學來家里討論志愿，讓江楠把鄰居杜雨也帶上，這才出現了這一幕。
馮珂始終沒有說話，眼睛卻時不時看著方季李的方向。
葉黎明白，她是想去他的城市。
原本說好的討論志愿地區、專業的問題，最后都不歡而散。
葉黎把參考書抱在懷里，心不在焉的走在回家路上。腦子里一直回想著馮珂的話。
“如果大學我們還在一起就好了。”
“方季李你想學什么專業？”
“我們一起去M 市，好不好？”
……
時時處處的不忘提方季李一句，現在已經結束了高考，她再也沒有理由阻礙馮珂對方季李的追逐。就像她中意的志愿，前兩天去找老師做參考看合不合適，被老師否決了一樣。
方季李沒有反對，她也沒有駁斥。
回到家趴在床上，關閉了手機網絡，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著。葉黎想逃避周圍的一切，陌生的無力感一時之間侵襲而來，讓她感覺很窒息。
隔天打開手機網絡，幾人組的群聊里，大家想好了大概的方向和目標。只剩下葉黎沒有反應。
方季李問葉黎，她想去什么城市？想讀什么專業？
葉黎機械式回應著。
方季李說，他想去蘇杭。從小在北方長大，想去看看南方的風土人情。學點他感興趣的工商管理專業。
葉黎很亂，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聽誰的，自己的想法，老師的話，媽媽的話像3D環繞的音源在耳邊循環播放。
房東家貓在屋外‘喵喵’的叫個不停，媽媽的同事趙阿姨在屋內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葉黎匆匆寫好想了好幾天的志愿，就出門散步了。
趙阿姨伸頭看葉黎走遠了，這才問葉媽媽，“你女兒報的什么志愿？”
“哎呀，這我也不清楚，我就和她說建議她報師范類。”葉媽媽低頭繼續編織坐墊套，已成的圖案讓人歡喜的很。“我這個女兒，蠻聽話的。”
趙媽媽一聽，這不是和自己女兒報的一樣嗎？萬一是一樣的大學，那女兒就有照應了！
“是嗎？哪里的呀？”
“本市的。”
趙媽媽一想，巧了嘛不是。當即一拍大腿，和葉媽媽說：“你要不要看看？我家孩子也是報了師范類大學，你說要是兩個孩子報了一樣的，那不是就有個照應了嗎？和咱兩一樣！這么多年一直在一塊兒！那多好！”
葉媽媽一聽，建議不錯，不過這樣似乎不太好。又一想，自己的姑娘從小就和同事的女兒趙然親近，再加上她又是個懦弱的性子，如果真的和人家趙然一個學校、一個專業，那不就最好？
和趙然媽媽對視一眼，打開電腦女兒剛剛關閉的頁面，查看填報的志愿。結果里面沒有一個自己建議的學校，甚至連老師建議的都沒有。葉媽媽頓時覺得臉上沒了顏面。垮著臉訕訕地笑說，“你看，這孩子竟然報了這么多南方的學校。”
趙然媽媽一看，女兒身邊沒了伴。頗為遺憾的說，“哎呀，你說這女孩子，跑那么遠也不安全，南方的飯吃不吃得慣不說，就說咱閨女無依無靠的，多可憐……”
葉媽媽聽不得這樣的話，在她心里，她女兒的形象停留在小學四年級之前，那個懦弱膽小的葉黎那么怯懦，怎么能承受遠行，還是考古那種專業。心下一橫，做了個決定。
葉黎在附近的書店找書，瞥到上次和拜托方季李買的書同類型的最新版，突然有點想笑。自己在報名截止的最后時間才填好志愿，居然已經在臆想大學的日子。
此后等待錄取結果的時間里，葉黎總會在那家書店里閑逛，書未必次次買。只是在里面待著，好像可以逃避外面世界的一切。
七月初，方、江他們的錄取結果已經出來了，晚上葉黎回家打開電腦，自己被錄取的消息赫然出現在電腦上。只是錄取的那個學校和專業，不是自己期望的。
“媽媽，你動我志愿了？”
“啊。”葉媽媽應了一聲，撕開趙然媽媽送她的面膜敷在臉上，直到把面膜褶皺抹平，看了眼怒氣沖沖的葉黎，才繼續說“我和然然媽媽商量了，你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就把你們的志愿寫成了一樣的。”
葉黎看著媽媽我是為你好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喜歡這個專業？”
“這就是你不對了，媽媽哪點不是為你好？你看人家然然不也是報了那個專業嘛。”
“你……”
葉黎看著媽媽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氣的說不出話來。然然然然，媽媽的眼睛里，只有閨蜜和然然。
木已成舟，再想改志愿已經來不及。葉黎盯著電腦上錄取的頁面直到半夜還沒有休息。
“行了！師范有什么不好啊？能不能學學人家然然？一天天的你們父女兩每一個省心的。”
媽媽的話像綿軟花絮里一根針刺在了葉黎心上。
原來在她心里，自己和爸爸都是累贅。
八月初，葉爸爸久違的打電話給葉黎，說為了慶祝她考上大學，承諾帶她好好玩兒一天。
正好那段時間江楠他們都出去旅游，葉黎閑的發慌。
“這里！這里！”
葉黎在游樂園第一眼就看到了爸爸的身影。爸爸也看到了她。朝葉黎揮了揮手，卻沒有走過去，而是回頭，向車里伸出了手。
一個女人抱著爸爸的胳膊笑語盈盈的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爸爸說那是周阿姨，身邊的孩子是她兒子。爸爸說他已經再婚了，周阿姨肚子里有了弟弟。這次來，是讓葉黎見見他們。
過山車此起彼伏的晃蕩讓葉黎覺得惡心，小男孩嘰嘰喳喳繞著葉黎跑來跑去，葉黎只覺得心煩意亂，推脫說，幫他們去買冰淇淋。
那一家三口在前面的樣子好和諧，葉黎手里拿著的冰淇淋突然失去了原本的香甜。匆匆把東西交給爸爸，扯了謊：“同學在附近買東西忘帶錢包了，她過去幫忙。”
準備走，又覺得不妥，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和周阿姨說了聲再見，才放心離開。
你要去哪里？明天在哪里？我想去光明最初升起的地方，然后和他一起冉冉而上，這么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