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華的尸體直接從醫院運進了殯儀館。在殯儀館辦了一場小型告別會。葛華的棺木停在廳堂正中,四周黃白的雛菊圍繞。墻壁上是葛華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她唇角微彎,眼睛里透出淺淺的笑意。阿定跪在棺木前輕輕啜泣,錢德信立在一旁看著那張黑白照片默默無言,好像陷進了一場誰都無法傾聽的夢境。偌大的靈堂除了父子倆就是黑衣保鏢,只有幾個關系較好的親友前來致哀。為了顧及張家,都是匆匆來匆匆走,靈堂里始終很安靜,直到葛華的父母到來。
當年因為葛華執意和錢德信在一起,已經和家里斷了所有的聯系,直到陰陽兩隔才算見上這一面。
葛父是一個家教嚴格到苛刻的典型,對于葛華的插足行為不恥到了極點,也失望到了極點。小外孫出生都不能獲得他的諒解。這次女兒去世卻是帶著一家大小全體到場了。時過經年,葛父已是白發蒼蒼,甫一進靈堂就跌跌撞撞撲到了錢德信面前,抓著他的雙臂失聲痛哭了起來。半晌他揚起手臂啪一掌打在了錢德信的臉上,兩手顫抖不停,張著嘴巴半天才斷斷續續道:“你......你害......害的我女兒,好苦啊。”
保鏢們想要上前,被錢德信止住。他眼圈發紅嘴唇發顫,道:“伯父,你有什么不滿就都發泄出來吧,我,對不起你。”
葛父疾言厲色道:“你是對不起她!你們從小青梅竹馬,你說你是真心愛她,結果轉身就娶了別人。原本這也沒什么,婚姻本就是你情我愿。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結了婚還來糾纏她。后來你又騙她說你會為她離婚。結果呢?她等你一等就是七年,七年啊!最后怎么樣?你把孩子也從她身邊強行帶走。”他顫顫巍巍抓著錢德信,音量陡然一拔:“你這是剜了她的心!”
葛父憤而揚起手臂,顫抖半晌卻一掌打在了自己臉上。
他后悔了,后悔女兒最痛苦的時候,還把她掃地出門;后悔她生活最苦的時候,沒有伸出援手;后悔她失去孩子的時候,沒有給予關懷。他這個父親是不及格的。
一掌下去,葛父微微晃蕩,被身后的家人扶住。
葛母一進靈堂就撲到棺木上痛哭,幾欲昏厥,被家人扶著才能站穩。此時,又抱著跪在地上的阿定泣不成聲。葛父一把拽起她,怒道:“我們走,孩子是他強行帶走的,早就跟我們葛家無關了。”
葛父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外孫。阿定的眼睛紅紅的、濕漉漉的,像一只受了驚嚇的小兔,無助的看著這個世界,看著身邊的人。那眼神,那神態和葛華別無二致。
葛父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拉著葛母向靈堂外走去。
人群浩浩蕩蕩,伴著哭聲來,帶著哭聲去。
阿定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哭喊道:“外公,外婆!”
葛母哭的厥了過去,被身邊的人七手八腳的攙扶著。葛父腳步一頓,淚流滿面,卻不曾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雖然有這個小插曲,但是葛華的后事算是圓滿完結了,人也已經入土為安。錢德信在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車子已經開進了月園。他推門下車,就見阿定站在主樓的門廊下看著他。阿定早在葛華要被推進焚化爐的時候就暈了過去,被老李先送了回來。此刻他白皙的臉被橙黃的燈光襯成了青黃色,看上去很虛弱,似乎隨時都會再次厥過去。
錢德信皺起眉峰,幾步跨到廊下俯下身子道:“怎么不去休息?”
阿定那張原本應該充滿童真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的盯著他,好像黑漆漆的槍口抵在他的腦門上。他心下一突,就聽阿定說:“是你。”他的聲音很輕卻堅定無比,“是你害死了我媽媽,你逼死了她。”
自打葛華死后,阿定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此時這句話就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戳在了他的心窩上。
阿定說完轉身進了主樓,錢德信看著那單薄的紙片似的小小背影,雙手蒙住了臉。許久,他抬頭四顧:“老賈,老賈,備車!我要出去!”這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錢太太母女三個。錢太太低低的啜泣著,還在為自己的命運不公而氣惱。錢崇爾正在低聲安慰她。錢崇婷挽著媽媽的胳膊一言不發,只一遍遍撫著她胳膊上的皮膚。
阿定幽魂一般飄進門來,母女三個俱是一驚。阿定穿著揉的發皺的白襯衫,黑色的短褲上有些塵土。膝蓋因為長時間跪著,顯出紫紅的印子。此刻正雙手握拳,兩眼發直的盯著錢太太。
錢太太被盯的喉嚨發緊,猛地吞了口唾沫,叫道:“劉管家,快,送少爺回去,這像什么樣子。”
劉管家聞聲而出,急急忙忙上來拉阿定的胳膊,手還沒伸過來,反被阿定一把抓住。阿定揚著頭靜靜注視著她:“我媽媽來了,你為什么會告訴我?”
劉管家直冒冷汗,嘶一聲抽了口涼氣,穩住心神道:“你這孩子,我好心告訴你,你反倒怪起我來了。你媽媽跳樓又不關我的事情。”
錢崇爾跑過來,甩開阿定的手,一把把他推出去老遠:“你發什么瘋!你媽死了是活該,是她自找的!”
阿定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他赤紅著一雙眼睛,抬手就甩了一耳光在崇爾臉上。崇爾一時怔住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錢太太拉進了懷里。
錢太太呼天搶地的咒罵:“你這個小畜生,有爹生沒娘養的,你算個什么東西,你敢打我女兒。我告訴你,你的一條賤命也敵不過她的一根手指。”
可這些咒罵根本無法消除錢崇爾的怒氣。她瘋了般甩開母親的懷抱,高高的揚起手臂想要還一巴掌回去,卻被阿定閃身躲開了。
錢崇爾怒而冷笑:“怪不得要學什么打拳,原來是給我準備的。我倒要看看你學的有多厲害。”她說著又沖了上去,被阿定一腿掃在了地上,額頭撞在了地板上,咚一聲響。
錢崇婷終于從震驚中蘇醒了過來,沖過去扶姐姐。錢太太也急忙蹲下身子去查看女兒的傷勢。
劉管家已經尖叫著跑出去叫保安了。
阿定瞪著錢太太,一字一句道:“你以為你又是什么東西?你以為我喜歡呆在這里?你整天把自己捧的高高在上,其實你什么都不是。你處處針對我,只是因為嫉妒。其實你自己知道,你哪里都比不上我媽媽。”
錢太太仰頭看著阿定,被他小小年紀卻咄咄逼人的樣子震驚的不輕,等他最后一句話脫口而出,她才反應過來,怒火中燒道:“你閉嘴,你胡說八道。是那個賤人教你說的,對不對?我一定告訴你爸爸讓他好好教訓你!”
阿定冷笑道:“我爸正在為我媽媽的死傷心難過,沒空為了你教訓我。”
這句話一下子捅到了錢太太的肺管子。她一躍而起,一巴掌打在了阿定的臉上。阿定踉蹌后退,卻一滴眼淚都沒流,反而揚起嘴角笑了一聲,他眼睛閃著詭異的神采,好似窩在草叢等待捕食的獵豹。“你猜我爸會難過多久?我告訴你吧,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