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錯了，隊伍比我想的還要長。我們順著人群走，企圖走到診所大門口，但走了好一會兒，都是只見人群，不見診所。我有些疑惑，排如此長隊，病還沒看呢，先把自己的累死了，不是？

我看看小諸葛。“要是還看不見診所，我們現在就得回去了。”

我心有不甘，放棄了一頓中飯，特意趕到鎮上來，就為了診所看病。空手而歸還好，這下子連診所的面都沒見著，便要打道回府。再沒有比此次下山更荒誕、乏味、無聊的行動了。可是，不回去，又如何呢？我心里想，突然覺得，反正都到鎮上了，也到了診所門口，何不如先找找看，問個明白，再做打算。心里有了計謀，人就舒爽多了。

我和小諸葛牽著老人，來到樹蔭墻角下休息。

“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聽到有人抱怨，我和小諸葛對看一看，立刻接話。“大娘，北國診所看病都這陣仗嗎？我看，就這么一直排著，一動不動。恐怕排到了病也好了。”

大娘趕緊捂住我的嘴。“這話可不要亂說，小心遭診所侍衛們聽了去，要遭板子的。小姑娘，小爺，你們是外地人吧，第一次來看病？”說著，她瞟了一眼老頭。“我們清泉鎮上的診所很多，要沒什么疑難雜癥，也不用往這兒跑，這象山診所，脾氣古怪得很，無論皇親貴胄，貧民百姓，每天就只接待一個人。”

我大聲叫出來。“這接待一個人？那這里是……”

大娘笑了。“這你就不懂。雖說只接待一個人，那接待誰呢？給誰看病？錢多就給看嗎？病得快要餓死，給不給看？你家里人剛去世的，裝在棺材板里頭抬著來，你看不看？小姑娘，你一看就不懂事。我們這家診所有個規矩，誰排到看誰，診所侍衛早上四點開門，第一眼看見誰，就是誰的運氣。”

我略略點頭。“當真是玄機。”我看看大娘，突然笑了。“若是有人強取豪奪，比他人名額占去，又或者，有人重金搶診，讓你們全都讓開，只能皇親貴胄排隊，那你們怎么辦？”

大娘一時答不上來，倒是旁邊的小哥搭話了。“你說的，過去都發生過。診所最先營業的那幾年，一天要看診許多人，名氣打響，達官貴族們追著喊著來就診。最先開始的一波，是拿錢給我們貧苦老百姓，拿了錢就走人，把位置空出來給有錢人。”小哥嘻嘻嘻笑了。“你猜怎么著，富人在我們窮人堆算天皇老子，俗話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富人頭上還有更富的，那更富的一來，也要分錢給小富，安排小富們靠邊站。我可從我看見如此滑稽場面，那小富人一個個臉色鐵青，撅著嘴和屁股，說什么也不肯走。可拿不住人家有錢，上頭又認識人，只好散了。”

小諸葛問：“那現在是……”

小哥笑著指了指他衣服上的名牌。“諾，大禹河東崔氏，我正幫他排隊。他給我錢，我就天天在這守著。”

我說，“那一日吃食呢？”

小哥笑了。“每天都有人從月云閣送來，那味道，比我家里的要好吃。每天吃飯時，我的孩子妻妾就會來找我，和我一起吃飯。這人一輩子生計也算是牢靠了。”

這時候，我聽見大娘清了清喉嚨，吐了一口吐沫。我心想，這隊伍里想必多數是貴族人士，先走過去看看有哪些吧。再怎么超凡脫俗，也不見得比裴靖宇更高貴吧。我和小諸葛扶起老人，順著人群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我們終于看到了診所大門所在。這大門奇小，躲在兩塊花崗巖下面，兩塊藏青色布簾從高處垂下，要是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那里有門。

“讓開，讓開，別擋路。”

我轉身過去，卻不見人影。

“方才我是聽見有人說話嗎？”

小諸葛說，“我也聽見了，但是沒看到人在哪兒。”

我嘆了口氣。我想這個小地方給老人坐下。他看起來累極了，大顆大顆虛汗往下大掉。我看看周圍，診所門口人很多，大概有近千個，但大多數都正半閉著眼午睡。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壯觀的排隊，驚訝至極，但緩過神來后，又覺得荒誕至極，若只是為了錢，也不用在這兒排一輩子呀。一輩子一動不動，哪兒也去不了，澡也洗不了，就在這兒，等著，等著診所開門，等著餐食將領。對了，方才小哥說，以前不像這樣，那為何又會變成這樣呢？我正想著，突然看見左手邊坐在石頭上的人起身離去了。

“快，我們去那邊坐會兒。”

坐了會兒，我有些乏味了。

“甘霖，真要這么等嗎？”

小諸葛說，“我想了些過去的笨辦法，夜里翻墻，綁架醫生，或者找一個最有錢的病人，讓他把其余有錢人都轟走。可是，轉念一想。這些人晝夜不息守候著，夜里翻墻，豈不是入了狼窩。綁架醫生，我們如今連醫生的面都沒見到，要綁架誰呢？再有，找個最有錢的人，那不就是皇帝了？要綁架皇帝，綁架不成，人得死，病也不見得治好。綁架成了，這不是逼著天下人湊銀子給我們救皇帝的命嗎？這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干得出來，還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我聽著，笑了。“那你說怎么辦？”

小諸葛說，“要不先找個旅店住下，今夜先想想對策，再做決定。”

這時候，老人清了清嗓子。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清嗓子，嚇得我以為是他元神出竅了。“先找吃的吧。我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我說。診所附近的旅店都滿客，我們只好找了馬車，載我們去了鎮上唯一有空位的旅店，鎮郊三十里的云月客棧。進去了，我感覺快餓傻了，一口氣叫了四斤牛肉，兩斤田雞，無數素菜，許多米飯。“把火鍋煮上吧，今天就想吃火鍋。”

今天什么都沒干，全白費了，我特別生氣。想著，必定要好好吃一頓，多動動腦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