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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孩子

透過窗欞,

他看見那顆啟明星,

掛在灰白的天空上,

明明亮亮,一閃一閃的,

開啟了新的一天。

天上有顆星,很亮,很亮。早晨,它起得最早,掛在東方的天空中,被稱為“啟明”;黃昏,它第一個出現,掛在西方的天空中,被稱為“長庚”。浩瀚的宇宙中,燦爛的銀河里,蒼茫的天際間,除了太陽和月亮,它是最亮的一顆星,熠熠閃耀,光彩奪目。

柳村有個孩子,名字也叫長庚。他特別喜歡天上的這顆星星,經常在黃昏時分,往西方的天空看一眼。但是,當黎明到來的時候,他卻很少看到它。因為那時,他還在睡夢中。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月亮和星星都隱退了。

這年夏天,暑假剛剛過半,長庚終于看見了黎明時分的啟明星,卻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刻。

他得了一種病,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咳得嗓子冒火,咳得胸口發悶,咳得頭疼,咳得兩眼冒淚花。他還一咳就抻脖子、瞪眼、勾背,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胸腔,直到從嗓子眼提出一口痰??韧暌魂?,身體松弛了,稍做間歇,又開始咳。這些日子,長庚一直打針吃藥,但不見好。他本來就長得瘦,腦門上有兩道抬頭紋,再時不時地咳嗽,讓他佝僂著身子活像個小老頭。好在他那雙眼睛又大又亮,燦燦如星,讓他看上去神采飛揚。

長庚經常咳得晚上睡不好覺,尤其天亮前,咳得最厲害。等他咳得再也睡不著了,便起身倚著墻壁。咳著咳著,他聽見窗外的大公雞打鳴了,聽見圈里的小豬哼哼唧唧,聽見村街上早起的人嗵嗵嗵地走過……

透過窗欞,他看見那顆啟明星掛在灰白的天空上,明明亮亮,一閃一閃的,開啟了新的一天?!皢⒚餍牵铱匆娔懔?!”長庚在心里說,“我看見另一個我了。嘻嘻!”他笑了,輕輕地咳了一聲。

“唉!聽你咳的,又一宿沒睡好?!蹦棠淘缭缙鸫擦?。

長庚和奶奶睡一個炕,在西間。爹和娘睡在東間的炕上。娘也早起床了,在灶間熬藥。帶著苦味的藥香飄滿了屋子。

“長庚,又早早醒了?好點兒了嗎?”娘隔著墻問。

“咳得輕了。娘,我看見啟明星了。”

“這孩子,都啥時候了,還看星星。”

“娘,爹醒了嗎?我跟爹說說,我看見啟明星了。”

“你爹一宿沒睡,病情好像加重了。唉!這樣下去可不行,爺倆兒病一塊兒去了。不行今天咱就去縣城的大醫院看病?!?/p>

“去啥醫院?扛過去就好了!不是抓了幾服藥嗎?吃完了再說吧!”爹的聲音從東間傳過來。

真是禍不單行。

長庚的爹也得了一種病,后背上生了一個瘡,又疼又癢,很快就惡化了,腫成碗口大,瘡口潰破,往外冒膿血。他被折磨得不輕,側身躺在炕上,不敢亂動,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爹的心里有件事放不下,一想起來就急得用雙手拍打炕席。他躺在東間的炕上,聽見娘倆說話的聲響,趕緊大聲地對躺在西間的長庚說:“長庚,去青草灣玩兒時,多留個心眼兒。只要看見楊富貴過去轉悠,你就趕快回來跟我說。”

長庚也大聲地說:“知道了,爹?!?/p>

長庚的娘對著東間說:“有啥用?這種事你指望個孩子?楊富貴的腰里別了二十四個心眼兒?!?/p>

楊富貴曾與長庚的爹意氣相投??墒遣痪们?,兩人為了承包村西的青草灣鬧僵了,有一次還差點兒拼鐵锨。不少人勸他倆,別因為青草灣這點兒事傷了和氣。但這兩人,一個脾氣犟,一個脾氣暴,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

兩人這種關系,像是能傳染一樣,又輪到他們的孩子身上,真是應了那句話: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楊富貴的兒子名叫天龍,和長庚是同班同學。過了這個暑假,兩人都該上初中了。過去,他們好成一個頭,但就是從這個夏天開始,因為大人之間的事,他們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微妙,甚至互相產生了敵意。尤其是天龍,見了長庚動不動就找碴兒。

村里的一些大人說,他倆都不是“善菩薩”,如果真鬧起來,弄不好會出事的。

兩人被稱為“作孩子”,可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作得招人嫌,作得出了名。有人戲謔地稱他倆是“黑白無?!保驗殚L庚長得黑,天龍長得白,往那兒一站,個頭都一般高。他倆關系好的時候,整天形影不離,賽著膀兒地作。他倆的作,不是一般的折騰,很有破壞力,往往超出人們的想象。用大人的話說,他倆能作出花來。

他倆作下的事,真是罄竹難書。

比如,他倆都喜歡玩彈弓,經常一人拿一副滿村轉悠,打夠鳥了,就尋思著打牲口。

冬天,老楊頭養了一頭驢,一到中午,他就把驢拴在門口的梧桐樹上,讓它曬曬太陽。長庚和天龍跑過去,站在十幾米遠的地方,對準那頭驢,拉開彈弓,輪番開打,把驢打得“嗯啊嗯啊”地叫。老楊頭在家里聽見了,出來看時,他倆早藏起來了。等老楊頭一離開,他倆又舉起彈弓照打不誤。反復幾次,老楊頭納悶兒了,莫非是這驢生病了?他打算請獸醫來看看,但又覺得這事還是有點兒蹊蹺,就躲在暗處觀察,終于發現是他倆干的好事,氣得老楊頭舉著煙袋鍋,攆得他倆滿街跑。

兩人甩掉老楊頭,跑到村外的草場上,實在沒事干了,便從草垛上抽下一些草,劃根火柴點燃了,蹲在旁邊觀察。沒承想,一不小心,火燒大了,蔓延到了草垛上。兩人一看不好,撒丫子就跑。那個草垛上的火又蔓延到相鄰的另一個草垛上,風助火勢,兩個草垛很快便燒成灰燼。他倆原以為沒人看見,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可是,紙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知怎么,這事敗露了,兩人都挨了家人的一頓揍。

再說挖“闖窩子”。凡是能作的孩子都挖過闖窩子,這是孩子們的發明,類似一種陷阱--

在人經過的地方,挖一個土坑,或方或圓,不深不淺;再對土坑進行偽裝,坑口蓋上樹枝和草,撒上一層土,一個闖窩子就弄成了。無論是誰,走著走著,稍不留神,一腳陷進去,輕則跌倒在地,重則把腰閃了、把腳崴了。

長庚和天龍挖過多少闖窩子,恐怕連他們自己也記不清了??梢哉f,村里村外的闖窩子,十有八九是他倆挖的。就在前幾天,長庚還拖著一副病體,扛起鐵锨,跑到槐樹林里挖了好幾個,一臉得意的壞笑。

論作,長庚和天龍不相上下;但論皮實,長庚比天龍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庚雖然有點兒瘦,但長得結實,頭大、肩寬、腿長,走起路來兩只胳膊往外甩,步子邁得很大,昂首挺胸的,目光也很堅定,有點兒大人的派頭。平日里,小病小災的,小痛小癢的,根本拿不住他。即便是眼下這種情況,他雖然病得不輕,但除了咳嗽時會佝僂起身子,平時照樣四肢舒展,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跟沒病一樣。人們都說,這孩子太皮實了。

也有人說他潑皮。潑皮的意思是指活潑、調皮、生命力旺盛。將“潑皮”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仿佛更能說明他在皮實之外還有其他難以名狀的東西。

但此“潑皮”非彼“潑皮”。《水滸傳》第六回曾寫道:“且說菜園左近有二三十個賭博不成才破落戶潑皮,泛常在園內偷盜菜蔬,靠著養身……”這里的“潑皮”可和長庚的“潑皮”大相徑庭。

長庚真是個閑不住的孩子,生病了還到處亂跑,上躥下跳的,整天不著家。

這天,吃過早飯,他又要往外跑。娘說:“你先去衛生室打針,別忘了。”

長庚撓撓頭,說:“我還不知道打針?可我屁股都被打腫了,咳嗽還沒好?!?/p>

爹也囑咐他:“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事?!?/p>

長庚皺著眉頭說:“真能叨叨,你們大人的事真麻煩?!?/p>

爹火了:“你個熊孩子,整天就知道作,正經事一點兒不會干!”

長庚一抹鼻子:“好,好,好!我給你看住青草灣就是了。放心吧,有我在,誰也爭不去!”

他說起話來,口氣很大,聲音很高,尖溜溜的,還有個習慣性動作,一激動就用右手拇指抹鼻子。他還有個特點:認準的事,非干到底不可,從來不會半途而廢。

長庚來到大街上,看見天龍在不遠處跟幾個女孩踢毽子。其中有個叫望月的女孩,很喜歡唱歌。她一邊踢毽子,一邊唱:

“一個毽兒,踢兩半兒,打花鼓的買花線,里踢,外拐,八仙,過海。九十九,一百?!?/p>

長庚迎著他們往前走,準備穿過村街,走出村口,去青草灣玩兒。他剛走出幾步,天龍瞥了他一眼,一轉身,飛起一腳,將毽子踢向他的面門。這是天龍一貫的做法,碰見長庚就找碴兒。長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毽子,往上一扔,反腳踢向他。天龍往下一蹲,毽子飛過他的頭頂,落到遠處。望月和幾個女孩嚷嚷著跑過去揀毽子。

長庚不想跟天龍糾纏,目不斜視,咳了一聲,挺身往前走。

天龍卻橫身擋住他:“你去哪兒?”

長庚推他一把:“閃開!”

天龍后退一步,雙腳一跨,雙臂一伸,晃著腦袋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長庚上前一步,屈肘頂了他一下:“閃開!”

他一向強硬,性子又急,可不是好惹的,而且他還有個絕招——肘擊。要知道胳膊肘可是很硬的,頂人很疼。自從看了電視連續劇《霍元甲》后,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迷上了武術,有事沒事的,就伸胳膊撂腿,來個什么“鯉魚打挺”“兔子蹬鷹”“烏龍擺尾”……一個個學得有模有樣,時常滾得一身泥土。長庚喜歡練肘,常拿胳膊肘撞樹、撞墻。時間一久,雖然磨破了衣服,但也把肘部磨出一層繭子,變得很硬。大家鬧著玩的時候,誰不小心被他頂一下,就會疼得齜牙咧嘴。

天龍深知他的厲害,見他屈肘心里就打怵。剛才,長庚沒用力,頂得他不怎么疼,但也讓他心有余悸,不由得往旁邊一閃。

這時,望月揀回了毽子,對他倆說:“咱們比賽踢毽子吧。分兩幫,你倆一人帶一幫?!?/p>

天龍一撇嘴:“我才不稀得和他比呢!”

長庚咳了咳,沖天龍的腳下吐出一口痰:“我更不稀得和你比!你比什么都不行?!?/p>

天龍一梗脖子:“少吹牛!你敢跟我摔跤?”

長庚一抹鼻子,毫不猶豫地說:“誰怕你?別看我身體有病,照樣摔倒你。不服就來吧!”

天龍猶豫了一下:“真摔?那……咱們去槐樹林?!?/p>

“走!”

長庚走在前頭。他步子大,幾步就把天龍落下了。天龍不得不小跑幾步跟上他。

槐樹林很深,大大小小的槐樹,有上千棵,樹齡都不短了。其中有棵老槐樹,三百多歲了,樹干開裂成洞,能容下一個小孩,孩子們稱它為“老樹頭兒”。這里的槐樹,五月開花,遠遠望去,白茫茫的,像落了一層雪?;被ǖ南阄秲弘S風飄進村莊,家家戶戶都能聞到,讓人神清氣爽。

每當這時,小孩就唱起順口溜:

 

小小子,做鉤鉤兒。做好鉤鉤兒夠槐花?;被ㄏ?,槐花甜,槐花做成槐花飯,香不香?甜不甜?一頓能吃三大碗。

 

這是因為,每年這個季節,村里人便會去槐樹林摘槐花,回家后做各種槐花美食。其中最有特色的,要數蒸槐花馇,吃的時候點一滴香油,撒上鹽末兒,蘸點兒蒜泥,綿軟可口。有人還會做槐花清蒸魚——到青草灣用漁網打上幾條鯉魚,挑選一條最大的,洗凈、去鱗、去腮、去內臟,輔以槐花、蔥段、紫皮蒜、姜片、鹽、料酒等佐料,放鍋里文火蒸熟,加點兒味精、香油,吃起來味道鮮美。

一年四季,槐樹林帶給人們無限的樂趣。徜徉其間,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令人感覺如詩、如畫、如歌,流連忘返。

進了槐樹林,往里走二三十步,在三棵大槐樹底下,有一塊小草地,長著一種草,貼著地皮,枝枝蔓蔓,盤連在一起。那草不高,扁莖,葉寬而厚,呈墨綠色,似柳葉狀;抽細長穗,開小花,每莖分五叉;根系粗壯,扎得很深,下手去拔,需用盡全身力氣。這種草學名不詳,土名叫“蹾倒驢”。驢吃這種草,如果咬住不放,猛一用力,就會一下子蹾倒在地。

天龍往草地上一指:“就在這兒摔?!?/p>

長庚說:“行。在這兒摔倒你不疼?!?/p>

“你就吹吧!”

“不服來吧!”

兩人拉開架勢,互相用蔑視的目光看著對方,先是一番推搡,幾下撕扯,接著扭抱在一起,手足并用,你抱我頭,我抱你脖子,你摟我腰,我扳你肩,你纏我腿,我勾你腳……又是一場激烈的摔跤。

以前,他倆經常摔跤,各有勝負,但無論誰想迅速將對方摔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次不同了,才交手一會兒,長庚就感到體力不支,明顯處于劣勢。他咳了兩聲,被天龍瞅準空當兒,“呱唧”一下,摔了個嘴啃泥。

天龍很得意,騎在他背上,將他的雙臂反扭,用力摁住,高聲喊著:“服不服?”

長庚下巴貼地,吐出一口草屑,扭動身子咳了幾聲,吐出一口痰,倔強地說:“不服!”

天龍一抬屁股,蹾了他一下:“服不服?”

“不服!”

“犟種!”

“就不服!有本事起來另摔!”

天龍松開他,跳向一邊。長庚剛站起來,又彎下腰,止不住地咳嗽。天龍譏笑他:“就你這熊樣,還敢跟我比?拉倒吧!等你病好了再說吧!老子今天可憐你。”

長庚一抹鼻子,猛地推他一下:“老子還用你可憐?老子是一顆星!”

天龍被他推了個趔趄,斜倚在一棵槐樹上。他交叉雙臂抱在胸前,喊道:“嘁!你是一顆星?那老子就是一條龍。”

說著,他眉頭一蹙,轉身拍了一下大槐樹,回頭對長庚說:“要不這樣吧,你不是會爬樹嗎?咱倆比賽爬樹,誰先爬上去就算誰贏了。輸的對贏的說聲‘不敢了’,這很公平吧?”

長庚一琢磨:摔跤不光靠技術,體力還要跟得上。自己身體有病,力氣不足,不能跟他硬碰硬。爬樹用巧勁兒,靠手腳靈活。對此,他很有底氣。雖然村里的男孩子都會爬樹,但差不多大的孩子里,長庚當屬第一。他不光爬得快、爬得高,而且膽子還大。這一點,大家有目共睹。

白胡子爺爺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棗樹,樹齡二百多歲了,被稱為“棗樹王”。棗樹長在院子中央,巨大的樹冠,像一團壓低的云,飄浮在院子上空。

去年秋天,棗子熟透了。白胡子爺爺站在樹下,捋一捋長長的白胡子,擎起一根細長的桿子,往下打棗。噼里啪啦,院子里下起紅色的雨。長庚和天龍領著一幫孩子聞風而來。他們喜歡看白胡子爺爺打棗,更喜歡吃棗。白胡子爺爺會安排他們揀地上的棗,然后給每人分一捧,算作獎勵。

打棗桿子雖然很長,但總有夠不到的地方。有一根跟搟面杖一般粗的樹枝,從一個鼓著疙瘩的樹杈上分出來,筆直地插向天空,它上面結了不少棗子。白胡子爺爺心想:既然夠不著那些棗子,干脆讓它們留在上面。紅紅的棗子,映著藍藍的天,不失為一道風景,也算是送給鳥兒的一份禮物,讓它們啄食去吧!

長庚和天龍仰頭看了半天,都想把棗子摘下來,就一前一后地往樹上爬。白胡子爺爺拉都拉不住他倆。當他倆爬到那個樹杈附近時,天龍停了下來,不敢再往上爬。那根樹枝又高又細,萬一壓折了,掉下來非摔死不可。

長庚說:“你下去吧!看我的。”

他朝手心啐了幾口唾沫,順著樹枝往上爬,身手不亞于一只靈巧的猴子。但樹枝還是被壓彎了,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勸他趕快下來。他卻不聽,繼續往上爬,幾下就爬到了頂端,伸手將上面的棗子全部摘了下來,裝了滿滿一兜。樹下的孩子齊聲為他叫好。白胡子爺爺捋著胡子,不停地點頭。

這件事,讓天龍感到丟了面子,總想找個機會露露臉兒,壓過長庚。如今,機會來了。天龍指了指兩棵大槐樹,說:“看,一樣高,一樣粗,咱倆一人一棵,比比誰先爬到頂?!?/p>

長庚滿不在乎地說:“比就比,你非輸不可?!?/p>

兩人各抱一棵槐樹,齊喊一聲:“開始!”

噌噌噌,眨眼工夫,他倆都爬到了樹腰,互看一眼,不分高下,又憋足了勁兒繼續往上爬。噌噌噌,噌噌噌,樹上的知了受驚了,吱吱地叫著,飛向其他槐樹。天龍這棵樹上的知了還在慌亂之中撒下了幾滴尿,落到他臉上。他罵了知了一句,騰出一只手,匆匆抹了把臉。趁此機會,長庚迅速發力,率先爬到了樹頂,比天龍快了一點點。天龍耷拉著臉,將頭扭向一邊,騎在樹杈上,撂打著腿兒,也不說話。長庚也騎在樹杈上,但光剩下咳嗽了。剛才他用力過猛,導致咳個不停。

天龍想跟長庚說話,轉過頭喊了一聲:“喂!”

長庚還在低頭咳嗽,臉憋得通紅,沖他擺了擺手。

“熊樣?!碧忑埰擦似沧欤坏皖^,兩眼放光,“呀”地叫了一聲,又低頭仔細看了看,喃喃自語道,“奇怪了,怎么會在這里?”

他又把頭扭向長庚:“喂——”

長庚咳得輕了,抬頭看他:“瞎叫喚什么!不服氣?”

天龍卻擠了擠眼,神秘兮兮地說:“老子發現一個秘密。哈哈,就不告訴你。”

說完,他又低下頭去看,晃了晃腦袋,翹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而后“哧溜”一下從樹上滑下去,轉身就走。

長庚騎在樹杈上喊:“你往哪兒走?輸不起了?”

天龍沒回頭,在嗓子眼兒嘟囔了一句:“不敢了?!?/p>

長庚說:“聽不見,再說一遍?!?/p>

天龍不吭聲,兩手拍打屁股,一貓腰,“噔噔噔”地往家跑去。他起跑時喜歡拍打屁股,催自己快跑。這個動作類似大人趕牲口,還挺有趣的。

長庚哈哈大笑,又咳嗽起來,咳出的痰里帶著血絲,拉得又細又長,像一根蛛絲從高處往下滑。他捂了捂胸口,緩了一口氣,抬頭一看,西方的天空上,出現一顆星,閃閃發光,照亮了淡薄的云層。

他長久地凝望著那顆星辰,覺得離它那么近,伸手就能感受到它的溫度。他騎在樹杈上,向它招了招手,抿嘴一笑,心里舒坦極了。這一刻,他咳得很輕。

晚風習習,送來寂寥的蟬鳴。

“長庚——回家吃飯嘍!”娘在村頭喊他。

“娘——我聽見啦!”長庚抬頭望去,炊煙與暮色交融,緩緩地如水墨般飄散,潤染著朦朧的村莊。

長庚回到家,見奶奶不在,便問娘:“奶奶呢?”

娘說:“奶奶有事出去了,讓咱們先吃飯,別等她了?!?/p>

“奶奶能有什么事?連飯都顧不上吃了。”

“大事。你奶奶辦大事去了?!?/p>

奶奶能辦什么大事?長庚問娘,娘不說。問爹,爹也不說,只是笑。燈窩里的燈苗跳了跳,結出一朵燈花。燈花開,有人來。奶奶常這么說。長庚心想:奶奶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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