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谷灘無數高樓仿佛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發展勢頭如日中天，房價像是打了激素一樣只漲不跌；往后每逢節假日高速公路將免費通行；某手機又出新品定在某日零點發布；大白菜的價格逐漸趕上20年前讀書的報名費。

在逐漸加劇的生活壓力下，我們需要面對的是：天氣，自己的心情，喜歡的男人，愛著的女人，呼吸，與人交談，走路，吃飯，睡覺，食物，居住環境，那些整日里沉默寡言但一直在忙忙碌碌的人，以及那些整天都在滔滔不絕而手里的工作一拖再拖的人。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大多數人為了生存放棄夢想，為了生活放棄理想。學計算機的賣信用卡；學工商管理的做起了手機貼膜；學英語的做起了文員；學中文的夜夜笙歌；學物流的做起了快遞員；學電子商務的進廠做了跟單員。每個角落都會有人傷悲，每分每秒都會有人笑有人哭。

如此種種，無所謂美好，也談不上糟糕。

“你們干嘛？”蔡薇薇和蘇半陽站在門外的樣子讓顏如玉有些無法直視。

蔡薇薇沒有搶話。這種時候自然是蘇半陽和顏如玉對話比較妥當。“我們的車子被砸了，估計是報廢了。”蘇半陽見夏小夏也在，輕聲打了一聲招呼，“小夏……”

夏小夏看了一眼蔡薇薇，對她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提醒蔡薇薇不要在這種容易自燃的空氣當中再進行摩擦生熱以產生火花。蔡薇薇心領神會，一走進房間便坐到顏如玉剛才坐著的椅子上。蘇半陽朝洗手間走去。顏如玉目送他，待他從里面出來后才把剛才的對話架接上去。

“你們到底什么情況啊？說話不說完整。被誰砸了？為什么被砸？”顏如玉問。

“面目全非，支離破碎，就差沒灰飛煙滅了。”蘇半陽形容道。

“為什么啊？”顏如玉有些氣憤，提高分貝吼道。蘇半陽答非所問令她特別不舒服。“你是不是開車送你爸媽去火車站了？”顏如玉一雙快要蹦出來的眼珠子緊緊盯著蘇半陽，看得蘇半陽滿臉不自在。

蘇半陽將車鑰匙扔到桌上，用一種敢怒而不敢言的口氣說：“我爸媽大老遠跑來看我，更是看他們的孫子，來的時候高高興興，走的時候卻悶悶不樂，你叫我怎么辦？難道開車送他們去火車站也錯了嗎？誰他媽知道會突然發生那種事情？我就把車停了不到半小時，結果就給砸成那樣……”看著顏如玉那張讓人憤怒的臉，蘇半陽越講越生氣，越講越郁悶。

顏如玉眉頭一皺，滿臉的不開心。“有病啊你，腦子進水了吧？別他媽對我大呼小叫，有能耐別在這里沖我吼。本來就一堆麻煩事，需要我來給你們擦屁股。”蘇半陽一聲高過一聲的發泄式的吼叫徹底激怒了顏如玉。

蘇半陽的思維此時早已變成膨脹的海綿，一遇到水就會收縮得厲害，完全沒了思考的空間。“對，我腦子進水了，我干嘛要開著你的車送我爸媽啊。我打個車或坐公交車再不濟走過去也好啊，干嘛要開你的車，給你添麻煩了，大不了再買輛新的給你。這個屁股我來擦，不用勞煩你大駕……”

蘇半陽停頓了大概零點零五秒，那之后，他一個轉身徑直出了房間，甩門而去。沉悶的關門聲把顏如玉本來就很糟糕的心情震了個稀碎。

“行啊，你來擦。小夏，你聽見了沒？他說他來替你擦。我還巴不得管你們之間的破事呢！”顏如玉覺得喉嚨堵得慌，喘不過氣來。她邊朝夏小夏怒吼，邊將手捂在胸口。夏小夏張大嘴巴看著她，不知道為什么這件事會莫名其妙轉移到自己身上。這件事本來是她的錯，但剛才蘇半陽和顏如玉的對話明顯不是因她而起，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楊鐸仿佛從水深火熱的苦海中獲得解救一般松了口氣。夏小夏此時腦子有些短路，不知如何是好，蔡薇薇見此情形，連忙拔刀相助。

“我說這位同學，你可別沖小夏發火，她現在就是一團亂麻。你們工作上的事我管不著，但你剛才那句擦來擦去是幾個意思？我跟你說，你在這里跟小夏發橫一點用都沒有，她就是一只軟柿子，你想怎么捏都成，但蘇半陽不是，他要是一時氣不過尋歡作樂去了你可別后悔現在沒追出去看著他。”

顏如玉深呼了一口氣，想說什么，想和蔡薇薇吵上一架，卻說不出話來。蔡薇薇的最后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她。自從懷孕到現在，似乎已經好幾個月了吧，她沒和蘇半陽好好說過一句話，今天是第一次，卻是以這種方式。她突地站起身，準備朝門口走，想了想又回頭對小夏說了聲“對不起”，說完就離開了房間。房間里剩下的幾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對無言。

蘇半陽在樓下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和一瓶啤酒之后走進對面網吧。顏如玉快步跟著走了進去。她找了好久也沒找到蘇半陽，便跑到收銀臺問有沒有后門。

從后門出去便是一個公園。蘇半陽隨便找了一處草坪坐下。天空還在下雨。他沒想過顏如玉會緊隨而來。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爸媽對于顏如玉以后再也無法懷孕這件事耿耿于懷，巨大的壓力仿佛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顏如玉悄悄坐到蘇半陽身邊的草地上，裙子瞬間濕透，冰涼的雨水滲透到皮膚上。她不禁哆嗦了一下，裸露在外的手臂漸漸泛起雞皮疙瘩。她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不說話。

“我只想有那么一個人，愿意陪著我，即使一句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只是靜靜地陪著我；我也可以一句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靜靜地陪著他。”安妮寶貝曾經在書中這樣寫到，給了顏如玉充足的理由相信，兩個人在一起，有時候不說話比說話更容易相處。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強烈感覺到悲傷中透著難過的巨大幸福。

大概過了半個世紀，也許只是幾分鐘。顏如玉先在心里打了一份草稿，然后才開口說道：“你生氣了，對嗎？我知道是我不夠好，孩子沒了，你難過，你爸媽難過，我爸也難過，但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小生命沒了，最難過的會是那個還沒做過媽媽的媽媽。我比任何人都難過，但我們不能一直難過下去，不是嗎？我們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夢想沒有實現。小夏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真正的老師，薇薇的夢想是成為世界級造型師，楚湘玨目前肯定是想和小夏結婚生孩子，我的夢想是能夠永遠和你在一起，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永遠都不要吵架……我們都有夢想，我們時刻都在為夢想努力奮斗。那么你呢？蘇半陽，你的夢想是什么？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夢想是什么。雖然我們認識了三年，在一起已經一年十個月零七天。我很想為你做點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

顏如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對蘇半陽說這些，她其實一直都不想說這些，只是這次蘇半陽是真生氣了，以前很多時候雖然他也會生氣，但大多不會像這次這樣話沒說完就離開。人最可怕的時候不是歇斯底里大笑大哭大吵大鬧，而是說著說著突然再也不想多說什么就安靜地離開。她突然感到害怕。

蘇半陽依然不說話。他拿起啤酒瓶一口氣喝了半瓶。顏如玉第一次認真地看著他脖子深處的喉結，隨著液體淌過那個地方，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雨水打在她的臉上，滑向脖頸深處，濕透了她的裙子，以及里面的衣裳。

“你追出來做什么，我沒生你的氣。我只是想靜靜。其實這三年來我早就習慣了。每天早上醒來時身邊有你，下班和你一起回家，每個月有那么幾天你叫我去超市買衛生巾，總有那么幾個月你會對我呼來喚去。我不是一個受虐狂，只是太愛你。我太害怕失去，因為我失去不起，你懂嗎？我一直覺得是我背叛了小夏，她善良，單純。我時常覺得痛苦，很自責。但是，每當你將頭枕在我身上喊我老公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特別幸福，特別幸福。我還需要什么呢？其實這就夠了，我要的并不多，真的。每個人都有夢想，我當然也會有，難道我就不該有自己的夢想嗎？孩子沒了我什么也沒說，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任何人的錯，那只不過是上天對我們開了一個玩笑。只要有你在，什么都無所謂。真的，只要你能夠永遠開開心心和我在一起，我真的什么都無所謂。”

雨水打落在蘇半陽的臉上，滑過臉龐，順著已有的軌跡流進啤酒瓶里。他仰起脖子又是一大口，然后使勁將瓶子扔出去好幾米遠。顏如玉瞇起眼睛看了一眼時晴時雨的天空，天邊掛起一道美麗的彩虹。那一刻，她高興地挽起蘇半陽的手讓他看向自己手指所指的方向。似乎剛才的不愉快只是走個過場，很快便煙消云散。

雨水浸濕了遠方的天空，依稀有道美麗的光線射進瞳孔，蘇半陽面部僵硬的表情漸漸被那淺淺的陽光感染，笑容慢慢蕩漾開來。顏如玉看著他，慢慢將頭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他拉起她的手，將其放在自己臉上溫柔地摩擦著。

兩人安靜地看著遠處的天空中那道美麗的彩虹。

他們離開房間沒多久，夏小夏的手機響起。她像癲癇癥發作一般從包里掏出手機來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楚湘玨的笑臉。她微笑著按下接聽鍵，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楚湘玨的聲音，而是一陣吵鬧聲和一個中年男子低沉的通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