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玨坐上公交車的時候，心里有那么一點點激動。早上訂票網打來電話說，“諾亞方舟”世界巡回演唱會南昌站已經出票，讓他盡快去取。他興奮得連早餐都沒顧上吃，只是在商店買了一瓶水換了一堆零錢。

是誰說過快樂是自己尋找得來的，是誰說過幸福要靠自己爭取。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很多幸福不請自來，有很多人被動接受愛情，但是，總會有那么一些人，他們不希望自己一直向往的愛情那么廉價，更不希望那充滿神秘感的幸福有一天會大張旗鼓地被滿大街宣揚。他們只是希望，那種叫做幸福的東西，不要輕易被說起，也不要輕易被擁有。只有那樣，才會越顯珍貴。

2012年9月22日晚上八點。南昌國際體育中心。

楚湘玨拿到演唱會門票的時候興奮了很久。他將門票從信封里拿出來看了又看，遐想著自己和夏小夏一起看著五月天的演唱會，阿信唱完歌飆出一句“還有你們……”時的畫面。電梯從28樓下到1樓的短短幾秒鐘內，他將兩張票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腦海里清晰可見的是夏小夏干凈甜美的笑容。他感覺自己在笑，又將門票裝進信封，放進單肩包的內夾層。

他興奮地走到大街上，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如果是在平時，他一定會慢慢走到公交站臺等公交車。自從脫離楚才的“魔爪”，他已很少打車。坐公車的習慣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興許，是受了夏小夏的影響。

此時此刻，他多想早點看到夏小夏見到門票時的表情。他索性打的去找他。他打電話問她在哪里。夏小夏接起電話說了句“我在顏如玉家”便掛了電話。他將手機放回口袋，思考良久后對司機說了一個地方。不巧的是，出租車行駛路線極其擁堵，司機不得不熄火等待。這時前面出現一列游行隊伍，高喊著口號漸漸逼近。車上兩人為之一震，心想有些不妙。還沒反應過來，耳朵里便傳來零零碎碎的呼喊聲。

車子開始晃動，有被撬動的感覺。楚湘玨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傾斜，直往前面的擋風玻璃上貼，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車子已被團團圍住，像極了《行尸走肉》里的畫面。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一塊不規則的水泥塊猶如隕石一般砸落在他面前的擋風玻璃上，只聽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隨后他只感覺頭皮發麻，眼前一黑，隨后便失去知覺。

五分鐘后，大雨傾盆而下，將從車子里流淌到地面上的血沖得干干凈凈。

顏如玉坐在書桌前看著郵箱里的匿名郵件。郵件里是夏小夏經辦的客戶資料。

夏小夏看著顏如玉翻來覆去不停地看著幾個人的資料，時不時皺起眉頭，時不時又抓自己的頭發，她感覺莫名其妙，但分明能夠感覺得到事情的嚴重性。她輕聲問顏如玉：“發生什么事了？這幾個人有問題？”

“這是家泡沫公司，壓根就不存在。你是怎么找上他們的？你給他們每人辦了一張五十萬的信用卡你知道嗎？你……你攤上大事了。”顏如玉看著電腦屏幕上夏小夏分別和那幾個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起來時一對小酒窩深深地陷進去。

“啊？可他們提供的資料都是真實的啊。”夏小夏不解地問。顏如玉說話的語氣是那么淡定，她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她一直相信顏如玉是一個萬能充電器，什么樣的手機電板只要和她連通，保準都能充滿電。

可是顏如玉接下來的舉動讓她的僥幸心理瞬間灰飛煙滅。顏如玉猶如突然癲癇病發作一般將滿桌子的客戶資料掀了個底朝天。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名片漫天飛舞洋洋灑灑，很快便將臥室的地面鋪滿。

就在夏小夏準備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名片時，門鈴聲響起。她以為是楚湘玨，因為他剛打電話說要來，便徑直朝門口走去。

此時此刻，楊鐸正滿身濕漉漉地站在房間門口瑟瑟發抖，鞋子踩在哪里都能擠出一灘水漬。而上帝不會因為他剛剛受到大自然的洗禮而免除他即將要面對的世間最慘無人道的來自朋友的審判。

楊鐸一頭霧水看著一開門便向自己投來憤怒的目光的顏如玉。而緊跟在顏如玉后面的夏小夏用一雙十分同情的目光看著門外這個滿身濕漉漉的男人。楊鐸低頭看了一眼剛剛換上的新鞋，此時它們儼然成了諾亞方舟。

“你來得正好，我現在只求解釋，沒心情罵人。”在楊鐸剛走進房門口的一剎那，顏如玉將門砰地一聲關得嚴嚴實實。這一舉動瞬間將楊鐸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夏小夏一言不發跟在顏如玉身后，時不時偷偷看幾眼楊鐸。她無法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此時此刻，她害怕看到顏如玉那雙眼睛，那里面透著兇殘的光。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有點害怕。她從未見過如此不同尋常，可以說是有些發狂的顏如玉。這還是頭一次。

“哥，你對這家公司和這幾個人還有印象嗎？這幾個單子是小夏的，但她不記得事情的經過了，我記得你們三個是一起去的。誒，楚湘玨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剛才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他都還沒回來。”

顏如玉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語氣，但還是或多或少帶著憤怒的情緒。楊鐸看到顏如玉電腦里那五個人的照片，似乎想起什么，說：“我記得這幾個人，他們說自己是董事長總經理總監什么的，我不大相信，因為他們辦公的地方實在太小。我提醒過小夏和楚湘玨，但他們沒放在心上。那時小夏正好奔著五百點去的，就差那么幾單……”

“對，這家公司規模的確很大，注冊資金兩個億，給你們看的證照也都是合規的……可我們調查的結果是，這五個人壓根就不是這家公司的。”顏如玉指著照片上賊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幾個人，開始有些發燥。

“這是一個陰謀。”夏小夏傻傻地說。

“我現在突然發現，在S.B呆過的男的都是S.B，在S.B呆過的女的都很N.B。你們不覺得嗎？”顏如玉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夏小夏。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如果此時有人點根火柴或打開打火機，一定能夠引爆它。所有人要么因為缺氧而窒息，要么被炸個粉身碎骨。而此時推門而入的蔡薇薇，正是將這場潛在的災難變成現實的人。

站在蔡薇薇旁邊的，是滿頭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蘇半陽。

早上九點鐘，姚舒怡準時來到韓旭的店里，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來的路上路過已經凋零殘敗的步行街，她有些小小的憂傷。好端端的書店，算是南昌最具標志性的建筑，說拆就拆了。曾經很多個下午，她跑卡累了的時候就在那里度過一個又一個清涼的中午。她依然記得當初韓笑跟她講起這個承載了許多人記憶的書店被爆破拆除的那一瞬間驚心動魄的場景時臉上泛起的莊重而寧靜的表情。

雨水倒灌了一夜，天空總算迎來剛過完一整個夏天之后余熱未散的秋風。道路兩邊的行道樹葉泛著亮晶晶的水珠，一旦超過自身能夠承載的重量便會滑向地面。行人依然撐著傘趕著路。穿著制服的輔警站在斑馬線的兩端，在紅燈亮起時拉起手中阻止行人亂穿馬路的黃色警戒線以維持交通秩序，但依然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躍過那道“防線”橫穿馬路，使得很多車子不得不耐著性子停下來等行人過去之后再起步通過。

姚舒怡坐在柜臺里面，有人進來她便朝對方微笑一下以示歡迎。她自己逛街買衣服時最討厭進店之后立馬被左一句又一句問個不停的導購跟著，所以她選擇讓顧客自由選擇。如果對方只是隨便看一下，即便不買，也不至于影響心情。

樓下的披薩店門口永遠排著長隊，旁邊那家剛開張不久的咖啡店也總是門庭若市。倒是隔壁的KFC特別淡定，也許早已享受到“眾星捧月”的感覺，所以不管是進去的人還是出來的人，都井然有序，無爭無搶。

大家像是永遠對新鮮事物抱有最寬容且必須擁有的心態，即使只是改頭換面的快餐或僅僅換了一個名字的咖啡，又或是人人都會做的煎餅，也依然會受到無法解釋的熱情追捧。即使要花掉一天的工資，他們也在所不惜。

那些手里捧著白色或黑色的在美國只賣七八百一到中國就能像滾了一層黃金一般賣四五千的智能手機的年輕姑娘，個個風姿綽約，容光煥發，青春蕩漾。

一起逛街的年輕男女，女孩挽著男孩的手，男孩的另一只手插在褲袋里，悠閑地踢著很小的步子，緩慢爬行在繁華的街道上。女孩時不時嗲聲嗲氣地對身邊的男孩說：“我要吃披薩，你能弄個VIP嗎？那樣我們就不用跟那些明明是窮人還非要把自己裝扮成富人的賤人一起擠在門口排隊了。”手里依然在玩切水果這種不傷腦細胞的游戲。男孩輕輕地笑幾聲然后說：“不就是煎餅嘛，有那么好吃嗎？還要排隊，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難道你也要加入到那些餓得只吃得起煎餅的難民當中？如果真是那樣，我的品位也太差了點。你說呢？”女孩停下手中的動作，終于抬起頭看了一眼男孩。“你敢笑話我？打死你，打死你……”說完便握緊一只軟綿綿的拳頭打在男孩的胸前。

往日步行街每逢周末便異常擁擠的繁華景象終于一去不復返。如今百貨大樓的生意要比過去好很多。

姚舒怡坐在柜臺里面刷著微博。許多人在別人的微博評論區發表著自己的看法。看到一輛車子上貼了一條橫幅：“本人買車在前，你們不要搞我。”她不禁笑了起來。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發笑。

這時有人進來，一個戴著墨鏡、穿著牛仔褲和背心，左邊肩膀上刺了一只老虎刺青，大概三十歲的男子穿過眾多行人，徑直走到“衣然”門口，站了幾秒鐘，抬頭看了看招牌，再轉身三百六十度環顧了一下周圍，方才轉身走進店里。姚舒怡抬頭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瞬間從春天里的紅杜鵑變成了寒風中的白梅花。

“你怎么來了？不是說好等我聯系你們嗎？”姚舒怡站起身，但沒走出柜臺，臉上的表情僵硬得有些發顫。

“等你聯系我們？逗我呢！老子兄弟五個等了那么久，你都沒把錢給我們打過去，你還要我們等到什么時候？”

“你們把信用卡里的錢全套出來都有幾百萬了，還在乎我這十萬塊錢？大老爺們，怎么這么小氣！說過給你們就一定會給你們，急個屁。”

“一百萬有個鳥用，一套房子都買不到。立馬給錢，要不然今天我就把這店給砸了。”

“兄弟，你這是何苦呢？我真心沒那么多錢，你要是看得起這店，少說也值三十萬，不如轉給你得了。”

姚舒怡的笑容綻放開來，隨后變成一朵凋零的玫瑰。男人的拳頭落在她粉嫩的臉上，一口鮮血吐在柜臺后面的墻壁上。“尼瑪，敢跟老子油腔滑調，活得不耐煩了，趕緊給錢，要不然老子便把所有事情抖出來。他們要是知道真相，會把你怎么樣？”

“王八蛋，就知道你們這種人要錢不要命，錢在這里，你自己看著拿，給我留點打車的錢。”姚舒怡抹了抹嘴唇上的血，一邊拉開柜臺里面的抽屜一邊說。

三分鐘后，抽屜里只剩一張十塊錢的紙幣。姚舒怡看了看，拿起來塞進口袋。看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她的眼里噴射著耀眼的火花。她拿起手機，撥通了110。

“我知道你們要找的那五個人現在在哪里……”她平靜地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