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天氣，也在一場風(fēng)波結(jié)束以后，開始轉(zhuǎn)晴，然后便開始轉(zhuǎn)陰。

街路上，冷風(fēng)吹鼓起街上的煙花屑，也給一度喧囂的城市，增添了幾分蕭瑟。

昨日窄巷里發(fā)生的一場風(fēng)波，經(jīng)歷了一夜的發(fā)酵，也在東城這一片傳播開來。

人們聽聞以后，眾說紛紛。

有人說李家攀龍附鳳，嫌貧愛富，最終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還有人道陳家子運勢好，能結(jié)識貴為宰相的包康；

更有人說張將軍這一回吃了虧，難保往后不會報復(fù)云云。

大多數(shù)親歷者聽到這些議論，也只是淡淡笑笑，知情的人們會相互對視一番，彼此通個心意。

只有他們才知道，就在人們口口相傳的風(fēng)波中越來越邊緣化，近乎于可有可無的陳家子，才是整個事件里的關(guān)鍵。

陳家子好像在一夜之間變了，變得跟以往不太一樣，又跟他爹呢有點像，一樣的少不更事，一樣的忽然開竅！

如此想來，這“開竅”乃是陳家之祖?zhèn)鹘^學(xué)，好像到了一定歲數(shù)就會觸發(fā)一樣。

眾人對此深以為然。

至于風(fēng)波里的另一方，那李家人則在昨夜里，趁著天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搬了家。

當(dāng)時陳牧正嚎啕大睡，那悶呼嚕扯的，堪比竄天雷。

這個時候日頭已經(jīng)出來了，日過兩竿上三竿。

陳牧剛剛洗簌完，打算去街上溜達(dá)溜達(dá)，好好的逛逛街。

此前他為生計所困，連著上街?jǐn)[攤八天，當(dāng)時只顧著做生意，賺些小錢錢，根本沒心思去想別的。

再后來，天降巨款。

奈何對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絲毫不給陳牧拒絕的機會。

沒有別的辦法，陳牧只好花了十天時間，默寫出一本《防疫大全》。

現(xiàn)如今咱兜里有了錢……

誒……不對！

陳牧想起些什么，連忙跑到床邊，拿起枕頭。

一百貫、兩百、三百……一千一、一千二、一千三……七千八、七千八、七千九……

昨日，竟花了一百二十貫錢？

八天里賣餅子賺的錢全花了？

怎么花的？

陳牧回想起昨夜的情景，覺得自己……

怎么說呢……

他下定決心！

下次，要是還有下次的話！

再裝逼，再打臉，咱就玩那種不花錢的，不費銀子的！

畢竟他掙錢不易?。?

既然如此，那不如，再去賺點錢吧？

陳牧收拾妥當(dāng)，哼著小曲，上街去了。

……

適逢上元節(jié)慶，巡街府人不會推搡，所以，不會出現(xiàn)清街掃巷，趕跑商販的混亂場面。

長街之上，數(shù)不清的商販將營生擺了出來，車水馬龍間難過往。

陳牧矮下頭走進(jìn)一間攤位，將頭頂遮雨的攤布推一旁。

這邊釵、環(huán)、鐲一類的女子裝飾，在節(jié)日里格外緊俏，那些位缺乏生活情調(diào)的小郎君經(jīng)過小販的一番提點，也會慷慨解囊，購得一兩副首飾送給合適的小娘子。

陳牧向賣首飾的攤位悻悻望了幾眼，卻是沒有前往。

至于原因嘛……

也無它，唯單身之犬爾。

想送，卻也無人要。

陳牧走走停停，四處瞧瞧看看，找尋一絲商機……

今日上元節(jié)慶，按理說吟詩作賦自然也少不了。

這年頭的讀書人，說話做事愛引經(jīng)據(jù)典。

若想做些事，想博個名聲，少不了要在人前炒作一番。

茲毫比，游歷作得《滕王閣序》，信件往來間寫下《與朱元思書》，有事沒事寫寫《赤壁賦》、《夢游天姥吟留別》……

先不用去管原作者是哪朝那代，原作有沒有問世，也不管是不是抄襲，將這些通通拋去腦后。

先寫，先寫出來。

若被人發(fā)現(xiàn)了，大不了說，是致敬經(jīng)典。

若沒人發(fā)現(xiàn)，那更好辦，就厚起臉皮，說是自己妙手偶得即可。

不說高官厚祿，那聲名自是鵲起，坐等京城里的官家特詔。

再加上當(dāng)今趙皇帝喜歡吟詩作賦，屆時在一旁拍拍馬屁，喝幾聲彩，便能得諸多賞賜。

腦中計劃的倒是挺好，但如今卻身在方臘的地盤上。

鬼才知道他方臘喜歡啥子嘛！

……

陳牧走到扇子攤前看了一會兒，手中不知名的香木散發(fā)出陣陣清香，似乎是有醒腦的功效，讓人神清氣爽。

但大冷天的，誰會在手里拿個扇子扇來扇去，未免有些騷包。

想到這里，陳牧放下扇子，舉目遠(yuǎn)眺。

前方長街搭綿延樂棚，紅羅綠彩幕，樂人作樂雜戲。

臨街處，有高臺樓閣，那錦座臨窗臺里，瓜果點心備齊，清茶伺候，品幾音裊裊出塵曲，抿一口精致脆酥點心。若有幾片碎屑落在手里，就拿手指沾起來好了，悄悄轉(zhuǎn)過身，背著人，將點心碎屑放進(jìn)嘴里，這般也是樂趣。

這名閣樓里背身偷吃的小娘子，小心翼翼地環(huán)視四周，見閣樓眾人都在各自嬉戲，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放下心來，再從食盤里捻出一枚葡萄。

吃皮還是不吃呢？

小娘子猶豫了一陣兒，方才將整個葡萄放進(jìn)嘴里，還沒經(jīng)咀嚼，葡萄肉就在嘴里化開了，酸酸甜甜的，生出許多津液。

很好吃呢，她還想再吃一顆。

一顆、兩顆、再三顆……

煩人的葡萄核在不經(jīng)意間被她咬碎，嘴里頓時多了一絲苦味。

想找個地方吐出去，她看了看左右，也沒找到合適的容器，就看見桌對面有一名翩翩公子，跟她一樣，吃顆葡萄皺起眉，二人一經(jīng)對視，就見那俊秀公子翩然起身，走去欄桿邊，昂起頭，朝樓下唾去。

小娘子不禁抿起嘴來偷笑，嘴中原本苦澀的葡萄核好像也變得甜膩起來，她緩緩起身，有樣學(xué)樣，模仿公子的動作，走到欄邊，向樓下吐去。

“嗚！哪個賊廝！”

“是樓上哪個？！”

“出來！”

從樓下傳來的叫罵聲，讓樓閣里的翩翩公子與俏麗女子，笑得更加燦爛。

杭州本地人家提前預(yù)定了酒樓客席，他們在這個時候正享受著節(jié)日氣氛。

而大多數(shù)人還停留在長街上，每逢樂聲高潮時，便有萬眾山呼涌現(xiàn)，一同望向城中心廣場方向……

近水樓臺歷來是有能者居之。

所以越靠近城中心位置，那臺上表演者的技藝越為精湛。

臺下的觀眾除了拍手叫好以外，少不得還要解囊略微表示一二。

在較外圍的地方，臺上表演的形式就很寬泛了，除去歌舞曲藝外，又有皮影、猴戲、相撲、雜技……

就連平時只在瓦舍里表演的“幻術(shù)”，今日也會拿出來，在露天展示。

聽說杭州本地有一名“幻術(shù)師”姓杜，因其最拿手的幻術(shù)名為“七圣法”，所以民間百姓便稱他為杜七圣。

據(jù)傳，杜七圣一身功法高明，可以當(dāng)眾將人頭切下，再以符法將人縫合成一體，可謂是一等一的幻術(shù)大師。

這杜七圣游歷江南四地，名聲赫赫，擁蹙如云，其中不乏高官顯貴身影。

陳牧在外圍看了一會兒，那臺上的幻術(shù)雖是看起來有些神奇，但好像也就……

那樣吧。

……

上元節(jié)慶，有人為了討生活，有人為了闖名聲，也有人只是為了出風(fēng)頭。

比如，那戲臺上的少年郎身手靈巧，小小蹴鞠仿佛長在他腳上一樣，點、挑、提、掂等一應(yīng)花活兒信手拈來。

少年郎使一出“魚躍龍門”。將腳下蹴鞠接到頭頂，在頭頂上顛了三下來回，同時面向觀眾手舞足蹈一番，一副技藝嫻熟模樣。

他這種踢法叫作“白打”，是不需要風(fēng)流眼做球門的，屬于一種單人的表演形式。

少年郎甩動脖頸向后一扭，使蹴鞠高高飛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向腦后飛去，表演者旋即伏地向后翻滾，抬起左腿拿后腳跟提點一下，精準(zhǔn)地踢中半空蹴鞠再使其原路返回，就在少年郎挺身躍起接球的間隙，仍不忘向臺下擺個鬼臉。

他快速地脫掉腳下牛皮軟靴握在手里，輕盈側(cè)躍一步，那從腦后飛來的蹴鞠竟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靴尖處。

我掏！

高俅也沒你厲害吧？

陳牧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小子若是去踢世界杯……

臺上戲法精彩，霎時間引得臺下掌聲雷動，高聲叫好。

那少年郎就喜歡別人追捧，望了一眼臺邊的燃香眼看快燒到盡頭，這時候不免有些得意，轉(zhuǎn)動起手中的牛皮靴，傳動靴尖蹴鞠……

就在他得意的時候，靴尖蹴鞠落了下去，少年郎反應(yīng)迅速，抬腳去接，不想?yún)s是慢了半步，只蹭到了球邊，這一腳踢出去，蹴鞠踢到臺下，飛去很遠(yuǎn)……

如此功虧一簣！

少年郎本只需再堅持片刻，待到壇中香火燃盡，便可進(jìn)入下一輪比試。

臺下見了這番場景，哄笑聲頓時響起，不少人感嘆這少年郎終是少年心性，腳下技藝雖是高超，卻是沉不住氣。

少年郎立馬委屈，臉上一副懊惱的表情，癱坐在臺上恨恨不已。

……

望著飛來的蹴鞠，陳牧扯著嘴角，在心中默念。

你別靠近我！

你別過來噢……

求你了……

“蹦……蹦蹦……蹦……”

蹴鞠的彈性不佳，落地后只翻滾了幾下，落在陳牧腳下。

便是怕什么來什么！

你奶奶的！

我陳某人除了蹴鞠以外什么不會？

我詩書禮樂樣樣精通，文能提筆安一村，武能背馬當(dāng)村霸！

陳牧雖然不會踢，但都在州橋下混這么久了，也知道這里面的規(guī)矩。

臺下的人甭管你是接住了，還是被蹴鞠砸中了，總歸是要把蹴鞠還給臺上的表演者才是。

這個時候，就有了兩種選擇，要么像擊鼓傳花一樣，索性登臺，擠下臺上的表演者，要么就在原地耍一番花樣，然后傳回臺上。

無論如何選擇，那臺下接住蹴鞠的人，總歸是要表演的。

要說不踢，不表演的話，行不行？

也行，也沒什么，只是會被人說沒氣量，沒風(fēng)度，笑話笑話你而已……

奶奶個熊！

今個元宵節(jié)，我陳牧出來找找商機，豈能折在這里？

陳牧彎下腰，忍著發(fā)麻的頭皮，他要拾起地上的蹴鞠，他準(zhǔn)備拿手拋回去！

然后轉(zhuǎn)頭就跑！

丟人就丟人唄，反正又不是沒丟過。

就在陳牧撿球的同時，身旁出現(xiàn)了一只繡花鞋，對方拿腳尖輕輕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