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松開了對他的束縛。世界仍然是黑暗的，是的，但宸在那里。手臂、腿、軀干、頭都完好無損；肺在呼吸氧氣；身體占據空間，一次一秒地艱難地穿越時間的琥珀色。活著。活著。活著。

他躺在一件冰冷而有金屬質感的東西上。液體從他的耳朵中涌出，預示著陡峭的垂直運動。向上爬。有什么東西在他下面的平臺上撞擊了三、四次。聽起來像是冰雹。

一個男人的聲音，一個真正的人的聲音，從附近的某個地方傳來：“那很近。“

呼吸沉重，繼續攀爬。咚咚聲消失了。

“那現在怎么辦？“

“我不知道。“第二個男人的聲音，疲倦而沉思。

“經過這一切，你不知道嗎？為了工藝的保存……我剛剛被一根該死的管子擊中了肩膀。你知道那有多疼嗎？那東西可能還被銹覆蓋了。

他無法辨認這些聲音的身份。宸的大腦感覺像一臺低速運轉的機器。他無法處理這些詞語。他無法睜開眼睛。他無法移動或說話。

“我為你的肩膀感到傷心，“第一個聲音用一種壓低的語調說，沒有絲毫的悲傷。“你本不該來的。“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白癡。我當然得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接他，對吧？你會送命的。然后我就得付錢給他操蛋的葬禮。“焦躁不安地轉來轉去。“所以他在那兒，那個混蛋。我們為什么要討論這個？他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給他發個信息，讓我們拿到錢吧。“

停頓了一下。“沒那么簡單。“

..“沒那么簡單？你能讓博達聯系上他嗎？聽著，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外面越來越暴力了。你沒聽說墨爾本的那場槍戰嗎？一百名議會官員在街中央互相開火﹣-“

“我當然聽說了。“

“有兩個方面，這是我試圖說明的。博達和李一。我們選了一邊。從底層開始，這是你說的。為什么你突然改變主意了？“

“那是在我們知道真相之前。“

“真相？“粗啞、嘲弄的笑聲。“面對現實吧，我們過去認為的真相已經死了。太多的混亂。真相已經不存在了。'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一兩天。我們可以用這段時間來拖延。而且，他好像也不會離開。“聲音的語調似乎表明宸的身體已經屈服。

“好吧，不要花太長時間。在馬根意識到我們有事情要隱瞞并開始提問之前，我們只有一兩天的時間。“

當宸頭骨流淌的液體消失時，兩人陷入了困擾的沉默。他又陷入了昏迷。

宸還活著。

宸醒來時，心中充滿了深深的、令人厭倦的失望感。他仍然被籠罩在黑暗中，但這是一種沒有魔法或神秘感的黑暗。他坐在一張普通的木椅上，雙臂和雙腿輕輕綁在椅子上，眼睛蒙著布。透過布簾透出的光線和周圍的噪音表明，他坐在一個封閉的大空間里，可能是一個體育館，甚至是一個小禮堂。宸在椅子上搖了一小會兒，感覺到下面是堅硬的瓷磚表面。他最終去了哪里，他無法想象。

宸試圖理清導致現在這種局面的各種事件。他逃離了綜合大樓的屠殺﹣﹣議會官員向議會官員開火，議會官員向程一開火。他跳上一架等候的懸浮車，腿上插著黑色代碼飛鏢。他被帶到了D市，在那里，他的宿敵朗布說服他加入他的自私革命。（同時經歷多重人生！因果的暴政終結了！）但是，當宸發現朗布故事背后的謊言模式時，他逃跑了。他跑進了H市的荒野，然后……然后…

在那之后，是一片無法穿透的空白記憶。一大片虛無。宸不記得自己是否被追捕，或者追捕是如何結束的。當然，朗布不會讓他離開那家旅店而不受懲罰。但記憶的線索就在那些街道上結束了。宸的內部系統告訴他，自從他從H市的旅館逃脫后，時間只過去了不到48小時。這似乎不太可能。如果有人告訴他，他實際上在那虛無的網中糾纏了十年，他會認為這是事實。

當他醒來時，兩個粗魯的男人之間進行了一次不透明的對話，宸現在意識到那是懸浮鳥的后部艙室。這些人是H市的街道上把他拖到懸浮鳥上的嗎？他們救了他嗎﹣-如果是的話，是從誰那里救的，為什么？

宸想知道他的精神收件箱里是否有一些線索，但一想到檢查郵件就讓他感到不適。在那天在圖書館發生致命事件前不久，他把自己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從那以后，他既沒有檢查過自己的信息，也沒有看過新聞。他可以把所有被壓抑的信息想象成河口的堆積如山的殘骸，這些殘骸溢出河岸，直到堵塞了地平線。

然而，他為什么要試圖減輕這種壓力呢？讓信息來直到日歷循環結束，數據海才嘎然而止。宸已經放棄了那種生活。他不想知道H市發生了什么，或者鈴木和他的信條信徒們怎么樣了，或者是誰在老鷹號上救了他，或者他去了哪里。

他回憶起與Jra的一次對話，就在他在生物／邏輯投資指南中排名第一之后。站在他的房間里，手里拿著生物／邏輯編程條。因為成就而臉紅，準備挑戰世界。

你真的認為排名第一就是終點嗎？他告訴她。那你什么都不懂，傻瓜。排名第一根本不是終點，而是一種手段。這是過程的一部分……只是梯子上的一個臺階。

賈拉持懷疑態度。那么，結局是什么？所有這些手段都將通向何方？

曾經很簡單，很直觀。有一堵墻，一個梯子，另一邊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等著你去拿。然后，宸在H市的希爾頓酒店爬到了梯子的頂端，他看到了等待他的東西。可能性2.0：一個完全、不受限制的可能性世界。一個沒有限制或邊界的世界，多個現實可以存在并自由混合。

一個完全虛無的世界。

他看到什么在等著他，就跑開了。

宸伸展他的臂，測試他的束縛的抗拉強度。他仍然能感覺到自從數周前在海市發生那次黑代碼攻擊以來一直困擾著他的震顫和刺痛。暫時平靜下來，但并沒有消失。顯然，他的捕獲者也注意到了這些；這些繩子顯然只是為了防止他從椅子上震顫出來而設計的。

在他周圍，宸能聽到腳步聲的回聲，可能是在大喊的范圍之內。遠處隱約傳來機器的嗡嗡聲，表明文明的存在以及它所涉及的一切。空氣中彌漫著發霉的氣味。這里有一個謎題需要解決，但宸決定不花費任何腦力去解決它。他就已經毫無疑問，即使沒有M先生的幫助，他也能從椅子上解脫出來。但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最好還是坐著什么也不做。他最終會發現自己身在何處，是誰抓住了他﹣-或者他會一直坐在這里，直到震動最終控制了他，他放棄維持生命的舞蹈，虛無電流將他拖入深淵。兩種結果都是一樣的。

“喂！快醒過來！“

聲音是從他面前大約五米的地方發出的。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如果不是特別受歡迎的話。宸上次聽到這個聲音時，還伴隨著大蒜的刺鼻氣味。“我沒有睡著，“他對里克說。

“你不打算把那該死的蒙眼罩摘下來嗎？“里克惱怒地說，“你不會永遠坐在黑暗中吧？“

“我可能會。“

年輕的里克發出一聲刺耳的嘆息，讓宸想到一把鋸齒狀的鋸子鋸斷樹干。他決定摘下眼罩，只是為了加快里克的離開。他把右臂從繩子上掙脫出來，伸手去拿眼罩，把它從臉上扯下來。

宸最初的印象是正確的。他坐在一間大約三十米半徑的大圓形房間中央。他旁邊是一張骨瘦如柴的邊桌，上面放著一個盤子、一個包子和一大壺水。從墻到墻的地板上覆蓋著相當平淡無奇的白色陶瓷磚。房間的邊緣籠罩在陰影中，但他可以隱約辨認出對面墻上有一扇門。整個房間被包含在一個實心混凝土圓頂內，圓頂的高度也約為三十米，將宸置于一個完美半球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