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順著紙人攀上房梁，露出藏在橫梁夾層里的鐵盒。盒縫滲出黑水，滴落時竟凝成“申時三刻”四個字。我想起昨夜棺中幻象，后背的鎮魂符突然灼痛起來。

妝臺的銅鏡蒙著層血膜。

喜娘用犀角梳篦刮我頭皮時，篦齒間纏著的銀白發絲突然繃直。這是母親投井那日我親手為她綰發時留下的，此刻竟像活蛇般扭動，發梢沾著的血珠在鏡面繪出符咒。

“少君好福氣。”喜娘將鎏金抹額勒進皮肉，墜著的珍珠竟是裹著蠟的瞳仁，“前頭六個可沒資格戴老祖宗的眼珠子。”

銅鏡突然映出詭異畫面：二十年前的楚家祠堂里，七個少女被鐵鏈鎖在銅鏡前。楚老爺用銀針刺破他們眉心取血，血珠滴在鏡面竟被吸食殆盡。最后那個少女突然轉頭——正是母親年輕時的面容！

“這是我們蘇家女子的命數。”喜娘掰開我顫抖的嘴唇，塞進枚冰涼的玉蟬，“您母親當年逃了冥婚，這才遭了報應。”

玉蟬在我舌底顫動，薄如蟬翼的翅膀割破舌尖。血珠滾落妝臺時，銅鏡里的畫面驟然清晰：

母親穿著嫁衣在井邊掙扎，五個戴翡翠扳指的男人按著她的四肢。楚老爺將陶罐倒扣在她腹部，罐中游出七條頭頂長人牙的怪魚。

“然兒快走……”鏡中的母親突然轉頭嘶吼，黑洞洞的眼窩里鉆出翡翠扳指，“楚家用女子子宮養陰蠱，男子精血飼鬼胎！”

她們為我換上新的嫁衣，袖口繡著前夜不曾有的血字——“申時三刻，西廂第三井。”

楚茗的鬼魂在此時顯現，濕冷的手捂住我口鼻:“想活命，就閉嘴。”他殘缺的右眼流出血淚，“西廂第三口井底，埋著你娘被剜去的眼珠。”

當我被拖出靈堂時，雪地上赫然多了行血腳印——每個腳印里都蜷縮著嬰尸，正朝我伸出青黑的小手。檐下第七盞白燈籠突然爆開，燈罩里的人皮緩緩舒展，露出母親被剝去的面皮。

——————

正廳的鎏金喜字下，楚老爺正在把玩翡翠扳指。

我跪奉茶盞時，茶湯里浮著幾片黑鱗，當滾水澆在青磚縫里的線香上時，三縷青煙竟擰成麻花狀鉆進我的繡鞋。腳踝銅鈴驟響，六個紅衣少女從梁上倒垂下來，他們的臍帶連著我后背的鎮魂符。

“茗兒要好好待新婦。”楚老爺轉動扳指，蛇眼突然看向供桌下的干尸，“就像對待前六個姐姐那樣。”

正廳的鎏金喜字突然淌血，在青磚地上匯成八卦陣圖。我被推入陣眼時，懷中的斷梳突然爆出青光。母親投井那日的景象在血光中重現——她根本不是自盡，而是被楚家派來的婆子按在井沿，生生剜去雙眼填入朱砂。

“阿然記住，犀角燃，銅鏡裂，井底……”母親的殘影突然被黑霧吞噬，那霧氣凝成戴翡翠扳指的手，直插我咽喉。

“砰！”

茶盞墜地的脆響中，銅鏡表面炸開蛛網裂痕。楚老爺掐住我脖頸提到棺槨前，翡翠扳指上的蛇眼泛起紅光：“既然急著見夫君，今夜就提前圓房罷！”

朔時，我瞥見他衣襟內爬出的蜈蚣——那毒蟲頭頂嵌著米粒大的翡翠，正是扳指上缺失的蛇眼。蜈蚣觸須掃過我手背時，銅鏡表面映出三年前的雨夜。

畫面里，楚茗渾身是血地爬向戲樓，手中攥著被撕碎的婚書。畫舫上傳來楚老爺與武生的調笑：“茗兒那傻子，真當我要給他娶妻？不過是找個純陽命格的祭品……”

棺蓋轟然閉合的瞬間，我摸到枕下那截斷指——指腹的薄繭位置，竟與楚茗掐我時的手形完全吻合。棺底抓撓聲變成指甲刮骨的響動，混著鐵鏈掙動的嘩啦聲。

“父親在喂那些井里的東西。”

楚茗濕冷的手捂住我的嘴，殘缺的右眼在黑暗中泛著幽光。銅鏡碎片突然懸浮半空，映出西廂院的景象：七個丫鬟提著白燈籠，正往井中傾倒腥臭的黑液。當第三口井泛起血泡時，她們突然扯開衣襟——每人心口都釘著翡翠扳指，蜈蚣正從傷口鉆出啃食內臟。

“這是用你們蘇家血脈養的陰蠱。”楚茗獠牙刺破我耳垂，“你娘投井那日，父親往井里扔了半斤蠱卵。”

我攥著斷指捅向他咽喉，卻被他嗤笑著掰斷腕骨：“上一個用這玩意戳我的，現在還在井底數自己的腸子呢。”

鏡面漾起波紋，映出楚茗被囚禁的往事。

陰雨綿綿的戲樓后臺，少年楚茗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班主用銀針在他脊背刺青，每落一針便念道：“鎖魂針定三魂，往生咒封七魄……”血珠順著蝴蝶骨滴入陶罐，罐中泡著六個翡翠扳指。

“等你父親玩膩了那個武生，”班主往傷口撒著香灰，“就把你做成第八個扳指。”

畫面驟變，楚茗被鐵鏈鎖在井底石棺中。武生將燭臺捅進他左眼：“楚郎你看，這紅燭淚多像合巹酒。”鮮血順著燭身流進陶罐，罐中浮出張被水泡脹的婚書——新娘姓名赫然是蘇柳氏！

“看懂了嗎？”楚茗的斷指插進我傷口攪動，”你我都是楚家養的蠱，我吃夠七個人魂就能借尸還陽，而你……”他舔去我睫毛上的血珠。

“是最后一道藥引。”

雞鳴聲撕裂幻象時，我發現自己正趴在井沿。懷里的斷梳扎穿掌心，血滴在冰面凝成“申時三刻”四個字。井底突然伸出泡脹的手，指甲縫里卡著母親投井那日戴的銀簪。

“少君怎么在此？”

丫鬟們的絨花在晨霧中泛著尸綠，她們用紅綢裹住我顫抖的身軀。年長的那個掰開我緊攥的拳頭，取出染血的翡翠扳指：“老爺吩咐了，今日要帶您認認家祠。”

家祠的銅鏡整面碎裂，裂紋組成詭異的生辰八字。楚老爺站在供桌前，手中念珠竟是用人指骨串成：“自今日起，你每日需在此跪滿三個時辰。”他轉動翡翠扳指，蜈蚣從供桌下拖出個陶罐，“給祖宗們喂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