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他在她的住所留宿。一夜溫存,倏而天已放亮。
她睡醒睜開眼,發現枕邊是空的,正準備爬起來找他。
“醒了?”一把溫柔的男聲在屋里響起。
她輕輕“嗯”了一聲,臉上不自覺掛滿笑意,原來他還在房里。
此時官東正背對著蘇菲,坐在她床對面的梳妝柜前,從柜面鏡子里對著她笑。
方才她準備支起身來的時候,一眼瞥見他將手上的一個什么東西迅速藏進了上衣右邊的口袋,因動作太快,她沒來得及看清是什么。
他回過頭看她:“睡得可好?”
她點了點頭。想起昨夜的纏綿,她的臉不禁微微發熱。
看見他已洗漱完換好了裝,她問,“你很早就起來了?”
“習慣了早起。”說著,他起身走過去床頭,捧起她剛睡醒略帶慵懶的臉,在額頭印下一個早安吻。
“其實比起平日,今天我已經晚了起床,”他說,“昨晚實在折騰得有夠累——”話音剛落,肩膀隨即被輕輕推了推。
他愣了愣,難得見她嬌嗔羞怯的模樣,不由得爽朗大笑,用食指刮了刮她鼻尖:“我是說昨天在機場耗一晚上有夠累的。你想哪去了?”
她不好意思答話,便轉移話題,手指指了指他上衣右口袋,瞇著眼狐疑地看他:“我看見你藏東西了。”
他笑著聳聳肩,不置可否。
“不說是嗎?”她淘氣地撲過去,想要搜他口袋,然而他先一步,把手插進口袋里,這樣,她便無法得逞。
她不滿地噘嘴抗議,隨即又撲了過去。她知道他怕癢,便轉而開始撓他腰,向他逼供。
“別鬧,小菲……”他受不了癢,躲來躲去,可女人還是不依不饒。
他反守為攻,扣住她兩只手腕,一把將她按在床上。
她被他壓在身下,便不敢再動了。
他笑了笑,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柔聲哄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再給我三分鐘。”
“三分鐘?”
他用手輕輕覆住她的眼睛:“乖,閉上眼待三分鐘。”
她依言閉上了眼睛:“那我要開始數咯。”
他應了聲“好”,坐起身來,背對著她。
“1、2、3、4……”她默數著時間,耳邊隱約聽見窸窣聲響,不知他在搗鼓什么東西,心中越發的好奇。
“178、179、180!”
三分鐘倒數完,蘇菲迫不及待。
“好了嗎?可以睜眼了嗎?”
只聽他清了清喉嚨,說了句“可以”,聲音中透著一絲緊張。
她睜開眼,坐起身來。
床前,他正單膝跪地,情深款款望著她。下一秒,他向她伸出一只虛握著的手。
她屏住呼吸,心臟砰砰直跳,已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他緩緩打開手掌心,里頭藏著的事一枚紙戒指。
瞬間,她只覺鼻頭發酸,眼眶盈淚。
“小菲,”他輕喚,用堅定的目光看著她,“嫁給我,好嗎?”
她看看戒指,又看看他,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滿懷殷切地看著她。
就只差一個回答了。
然而蘇菲開口第一句話是:“好丑的戒指。”嫌棄完,她破涕而笑,同時將自己的左手伸給他。
他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笑意逐漸從唇角蔓延到眼睛,再溢滿整張臉。
他的眼圈不知不覺竟也紅了。他珍重地握住她的左手,將那枚紙戒指穩穩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他低下頭去,親吻她的無名指,然后溫柔地抬起頭來,對她說:“承蒙不棄,往后余生,請多擔待。”
“官先生,往后余生,也請你多擔待。”她的眼里還閃著淚光,那是幸福的眼淚。
兩人相依偎著坐在床頭。
她抬起左手,興味盎然地端詳手上的那枚紙戒指。觸感光滑,以銅版紙所折成,湊近跟前細看上面的字,依稀可見“航班F3”的小號字體。
“用機票折的?”
他點點頭,解釋:“時間倉促,沒來得及準備戒指,只好折了一枚臨時戒指。”他握住她的手,大拇指在戒指處輕輕摩挲,“這是昨天來香港的那張機票,是它,把我帶到了你身邊。以后它就是專屬于你的終身機票,起點站在這里——”他牽引著她的手按在自己心上,然后再緩緩移向她心口的位置,“終點站,在這里。”
如同經冬雪遇暖陽而化。蘇菲仿佛看見一束溫暖的光,穿透冰封的圍墻,照亮了她孤清的世界。從此,她不再是一個人。
“那天,我是不是讓你傷心了?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跟你坦白我的顧慮。”
她知道他口中的“那天”是指茶園那天。她沒有打斷他,把頭枕在他肩上,認真聽他講下去。
“那一刻聽到結婚這兩個字,我確實有過遲疑。因為我想,結婚所牽扯的不光是我們兩個人,我不敢草率地給你回應,最大的顧慮是我還有個女兒,我擔心她……”
“你擔心她不能接受?”
他點了點頭,繼續說:“平安這孩子,從小就心思敏感,比較排斥外人。前兩年有一回,她偷聽到她爺爺奶奶聊天,說擔心我沒人照顧,商量著要不要給我安排相親。其實不過說說罷了,沒想到她反應卻很大,足足惱了她爺爺奶奶一個星期。所以我知道,她有可能會很抗拒我再婚。”
“我明白。是我之前考慮得不夠周全……”
她有些自責。戀愛跟結婚是兩回事,婚姻會牽扯到家人,尤其是一個帶有孩子的人。她應當預先站在他的立場,為他設想這個難題。
“平安的感受,其實我能體會。我記得當年也是約莫在她這個年紀,忽然有一天,我媽從外地回來,忽然宣布她要再嫁。而我也因為她再嫁人,莫名其妙就有了個后父。”
“可是那位港商?”
她點頭,繼續說:“那時候我媽沒有詢問過半句我的意愿,就把我帶去香港,我被迫要跟著她,和她重組的新家庭一起生活。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想逃離也無法逃離。那段時期是我人生最孤獨難熬的時候。”
官東憐愛地抱緊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當年18歲的她,會急于想擺脫原生家庭,選擇早早地出道自立。
她輕輕吁一口氣:“所以,我完全能夠了解,當一個小女孩要被迫跟疏離的陌生人做家人,內心會有多么抗拒和難受。”
“那你可曾怨過你媽?”
“以前小時候多少總是有的,不過現在……”她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人等到長大,總會開始明白,生活會有許多的不容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過日子。很多時候我們的選擇,不過是無可選擇下的選擇。我想,我媽她的許多抉擇,大抵也離不開那四個字,‘生活所迫’吧。”
聽了她的話,他沉思不語。
她抬頭看他,只見他眉頭微蹙,似乎頗為苦惱。她抬起一只手,用食指來回輕刮他的眉心,希望撫平眉間的褶皺。
“我知道你的擔心。”她溫柔寬慰,“沒關系,我們的事不著急,你不要有太大壓力。我們一步一步慢慢來,等什么時候平安接受了我們,我們再公布結婚,好不好?”
他握住她為他舒眉的手,放到唇邊,珍重一吻。
“謝謝你。遇見你,我何其有幸。”
兩人小別重逢,誤會消解,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佛山工廠的危機解除,官東索性放下工作,帶蘇菲直接從香港飛去馬爾代夫度假,偷得浮生數日閑。
公司的事情自然都落到了包龐博這位特助頭上,忙忙亂正是焦頭爛額之際,他還三不五時接到馬非語來電,各種疑難雜癥生活瑣事,讓包龐博不勝其擾。但既受蘇菲所托,他自是不能對她不管不顧。
其實馬非語也是沒辦法,腦子一熱,跟著蘇菲屁顛屁顛來到了南寧,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不想落地第一天,她的蘇菲姐就撇下她一個人跑了。偌大一座城市,唯有一個包龐博是她認識的物體。所以沒奈何,盡管這個男人略顯木訥正經,然而蘇菲一日不歸南寧,生活里頭大小事宜,馬非語也只能腆著臉去找包龐博幫忙。
“欸,包‘胖’博,我想辦張這邊用的電話卡,要上哪辦?哪里有得賣?你說慢點……哪兒?我哪知道那是哪,要不你陪我去一趟?”
“卡辦好了,我想打回去香港,可怎么打不通?什么?開通國際長途?不能直接打嗎?那你教教我要怎么開通國際長途?”
“包‘胖’博嗎?蘇菲姐家里頭的洗發水用完了,這附近哪有屈臣氏?怎么走你教教我。啊?哪?慢點說,你很趕時間嗎?”
“喂,包‘胖’博。什么叫又是我,你當我愿意纏著你啊,可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不找你能找誰——哦,講正題是吧,正題就是蘇菲姐家廚房那個水龍頭漏水,你會修不?會修的話過來幫幫我。大晚上又怎么了?我一女孩子都不介意。什么?明早你找師傅過來?不行,環保你懂嗎,怎么能放任那水流一晚上,多浪費啊!而且搞不好明早蘇菲姐家都得讓我給淹了——什么,你待會過來?好嘞。你看你,早爽快答應,我也不至于這樣嘮叨你……”
“喂,包‘胖’博,是我。”
“馬非語女士,”終于,在無數聲包‘胖’博之后,好脾氣的包龐博也忍不住發牢騷,“我叫包龐博,不叫包‘胖’博,你能不能有一次念對?”
“我沒一次念對嗎?那你為什么不早點糾正我呢,害我一直發錯音。”
包龐博無奈扶額。他身邊一貫沒什么女性朋友,忽然被一個女生這樣纏著,事無大小都來找自己,黏糊糊的,甩又甩不了,像嚼過的口香糖,快把他煩得受不了。
這天,人在國外的官東,在酒店跟包龐博開視頻會議。
講完正事,包龐博忙不迭問:“老板,你跟蘇菲姐什么時候回來?”
“應該這周末吧。”
包龐博聽罷泄氣,喃喃道:“還要等到周末啊……”
“怎么,公司有事急著要我回去處理?”
“倒沒有,公司的事我暫時都應付得了。”
“我也相信你能搞定。”
包龐博苦笑,有樣東西他還真覺得難搞定——女人,尤其是那個叫‘馬非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