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村民們皆進入夢鄉，吳詠思也是如此。
夢見大哥找他。
“詠思，嫂子和侄女，就拜托你了。”一見面，大朗就拱手行大禮，懇求道。
“大哥哪里話，你我是親兄弟，自當互相照應。”吳詠思匆忙回復，心中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大哥從小疼我，委托我照顧妻女自當盡力，多年沒見了，該好好敘敘舊。
嗯？多年未見？
睡夢中的吳詠思猛地一個機靈，從渾噩間清醒過來。
但他沒有夢醒，還處于夢中。
“大哥，我好想你啊！為什么，為什么就輕易的走了！”看著已經有些陌生的大哥，吳詠思多年在外獨自闖蕩積攢下的孤獨感，一股勁爆發了出來。
“都多大人了，竟還愛哭，真是個孩子。”大朗打趣道。
吳詠思哽咽著，擦著淚哭訴：“我好想你啊大哥，多年未見，哪想再見已是天人永別，你怎么能就這樣死了吶！”
“不哭，我不就死了嘛。死了，死，嗯？”
“我，死了？”
隨著話語的重復，吳詠思眼里和藹的大哥逐漸發生變化，臉龐漸漸僵硬、冷漠。
“對哦，我死了。”大朗臉龐冷落冰霜，聲音清冷。
驟然巨變，吳詠思如墜寒冰。
周遭，模糊化的環境不知什么時候染上鮮紅，闖入他視線。
“詠思，爹和梨花她們就拜托你，我死了，不該留下。”大朗音色空靈。
“啊，是！”吳詠思趕忙答應。
眼前大哥不知什么時候外貌發生了巨大變化，滿身血色，胸膛一道連至下腹的傷口異常可怖。
“爹和嫂子他們我馬上就會接走好好照顧，大哥放心去吧！”他打著包票，斬釘截鐵道。
多年未見的想念早就一掃而空，他現在只盼望大哥趕快離開，越遠越好。
大朗似乎不著急離開，兩只無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吳詠思道：“接走？咱家田怎么辦。”
“處理掉，送給親友，好聚好散。”吳詠思來不及思考大朗為什么這么問，徑直說出心里話。
“那是我的田！你要送給誰？送給誰！”
大朗怒吼，周遭血光驟然大盛。
“送，送……”吳詠思嚇得渾身顫抖，哆哆嗦嗦，腦子混亂。
身旁血光匯聚成血池，血色世界降臨，血手一根根伸出，胡亂抓握，如地獄降臨。
“送給吳殤，是吳殤，給大哥報仇的那小子！”吳詠思大吼。
千百血手一僵，像是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詭異而安靜。
大朗歪了歪腦袋，似在思考，又似在觀察吳詠思。
“報仇…”
……
“啊！！”
吳詠思大叫著，從床上驚坐起。
他喘著粗氣，慌亂的觀察四周，好半響，才緩了一口氣。
“夢，是夢，太好了。”
吱呀。
房門推開，走入一人。
來人是從外地帶來的下人，端著水盆，見吳詠思醒了，恭敬道：“老爺醒了，小的伺候您洗漱。”
“去，去…”吳詠思大喘著粗氣，神色焦急，連連甩著手。
下人不明所以。
“老爺不想洗漱，那小的先退下了。”
說罷，就準備退去。
“去把吳殤找來！”
“啊？”下人沒反應過來，自家老爺是睡蒙了嘛。
吳勝水已經緩過勁來，見下人還呆在那沒反應，眼睛一蹬，胡子一吹，急眼道：“啊什么啊，還不趕緊去把吳殤找過來。”
“是，啊，不是。”下人剛一抬腿，又停了下來，“老爺甭找了，今兒一早廂房的吳殤就走了，找不著的。”
“走，走去哪？你個憊懶家伙！”吳詠思右手一摸，抓起枕頭扔了過去。
下人不敢躲，硬著頭皮挨了一下，接著道：“聽說是離開村，不準備回來了。俺找不著啊。”
“他山邊有地，又身受重傷，怎會不回來！好家伙框你老爺，月錢不想要了嗎！”
下人臉色一苦，連忙解釋：“真不回來了，那小子昨兒就把田給了同村的那啥叫，叫吳勝水的家伙，已經沒田了。”
“真不回來了？”吳詠思傻眼了。
下人連連點頭。
……
街道行人稀疏。商販零星，瞧見行人路過也不吆喝，呆呆的坐著，頗有愿者上鉤的意味。
這就是塘海鎮，一個鎮民不多，半死不活的小鎮。也是離吳村最近的一個小鎮。
南荒山多，吳村所處地域雖然臨海，但方圓百里也很少有大平原，多是丘陵、小山，能開墾的田地少，所以生活在這里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
吳殤一早就離開了吳村，渾身裹著傷布走不快，抵達塘海鎮的時候已是晌午。
“還是如記憶里一般荒涼，讓人無法想象是有萬人的大鎮。”
記憶里，塘海鎮周圍因為平緩的地方稀少，所以鎮民們為了維持生計，要么出海捕魚、要么去開山造田了，除了早晨、傍晚兩個時間點會顯得熱鬧些，其余時候鎮里沒幾個能悠閑亂逛的人。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吳殤穿行在街道上，少受了很多怪異目光。
循著記憶里的路線，他找到了鎮上唯一的旅店。
剛入門，就被眼尖的店小二瞧見。視線上下打量吳殤怪異的著裝，店小二驚奇問道：“你是什么玩意？”
“活人啊，還能是什么。”吳殤翻了個白眼。
“嘿呀，大活人啊。怎么打扮成半入土的棍兒？”店小二是自來熟，在這家店干了多年，街坊鄰居都認識，跟誰都能開得起玩笑來。
“特么的是招待客人的態度嘛，哪有咒人死的，生意還做不做。”吳殤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
這家伙的嘴貧，他曾今在村長偷偷把他遷至鎮上的那段時間里就見識過，如今隔了幾百年又聽見，還是想抽死他。
店小二得意吹噓道：“生意照做，十里八鄉就咱一家店，鐵打的飯碗。”
“打尖兒還是住店？是熟客嗎？哪家的？咋傷這么重，怪瘆人。”
招呼客人的話才說一句，又嘮嗑到別處去了。
“在吳村一把火燒的。”吳殤解釋著，右手往懷里掏了掏，摸出吊錢，拍在桌上，“住店，約莫住六天，找零吧。”
“哈，原來那個倒霉蛋是你呀。前幾天你們村老有人往鎮上跑，又是求醫又是求道驅邪的，全鎮都在議論呢。”
店小二拿起吊錢看了眼，扔了回來。
“找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