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村長家大朗的頭七之日。
村中老一輩根據黃歷推算,今天也適合下葬。
吳殤昨晚剛上完藥,藥勁刺激,一晚上沒睡好,加上舊傷沒好利索,又受新傷,旁人都勸他在廂房里好好呆著。但已到了下葬之日,他還是跟去了。
靈前,他答應過村長。
清晨天光未明,送葬隊伍已經出發。跟著隊伍,吳殤瞧見了村長家的二郎,吳詠思。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此人,曾今這個時候,已經被村長偷偷送去了鎮里。
村長家二郎本事大,從小勤奮好學考出了功名,不過之后卻斷了繼續學習以求入朝為官的念頭,不顧家人反對,跑去經商。
聽說經營的還不錯。
吳詠思受到大朗死訊后就第一時間動身,緊趕慢趕,踩在頭七這天趕回。
“你就是吳殤?”吳詠思在送葬隊伍里瞧見了打扮奇怪,渾身裹著白布的怪人,經旁人了解后湊了過來。
吳殤打量著,口中應道:“是。”
“謝謝你為大哥報仇,如此大恩,我會報答你的。”吳詠思確認后,鄭重提議。
“不,不用。”吳殤搖搖頭,“村長待我有大恩,如今是我欠你們的。”
纏在臉上的傷布阻隔了表情,吳詠思瞧不出什么,聽話語中堅決意味,不再多說。
他這次回村,除了奔喪外,還打著處理老家財物接父親離開的念頭。
接老父離開的念頭,已不是第一次,不過以前父親身為村長不同意,還狠狠訓斥了他一頓。
想著有大哥在,吳村又是族地,自家在此地位也不低,才漸漸熄了念頭。但如今大哥死在了鄰村刀下,足以見族地也不安全,父親再沒有拒絕理由。
偏遠小村,田地值不了幾個大錢,吳詠思不缺那點錢,派人打理還費勁。他這些年經商積攢了些家底,于別處置辦了良田,老家的些個下田,準備分給族里親友,算是好聚好散。
“他嘴上說著不要,過兩天等我清點完財物,分些田產到他名下,料來也不會拒絕。”吳詠思心中自語。
多年經商,逐利思維已經深入心底。沒人會拒絕好處,除非不夠多。
族墓已至,亡者入土為安,親友悼念。
結束后,吳殤回到了那間廂房。
帶著傷痛連續走了半日路,此時的他卻不覺得累,身上疼痛輕了很多,藥效初見端倪。
廂房外傳來腳步聲,吳勝水提著燒雞走了進來。
“身子好些了沒,我帶了燒雞,給你補補身子。”
放下燒雞,他跨坐在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示意趕緊過來坐。
“已經不疼了。”吳殤坐了過去。
“真不疼還是假不疼?可別唬我,昨日換藥都不見你吭一聲,鐵打的身兒啊?感覺不到痛?”吳勝水調侃道。
他很久以前就欣賞這孩子,性格堅毅,一人孤苦伶仃還活得滋潤,說話也討喜。如今說話倒是不討喜了,但堅毅的性格還是沒變。
能和風浪搏擊的好漢子。
兩人吃著燒雞,吳殤冷不丁冒出一句:“水哥,山邊兒那田,給你吧。”
“什么?”
“我在山邊的那些田,以后就交給水哥你了!”吳殤加重語氣。
“搞什么,說什么胡話!”吳勝水臉色一變,厲聲訓斥。
沉默,吳殤不言。
吳勝水似想到什么,放緩了語氣,勸道:“是為了昨日藥錢嗎?聽哥的,都是小錢,以后田地收成慢慢還就是,別往心里去,啊。”
“我想離開村,去更廣闊的天地里瞧瞧,還想要去找求仙道,我想成仙。”吳殤解釋道。
吳勝水眼睛一蹬,拍桌道:“求仙?成什么仙?都是縹緲的事情,你個農村娃子做什么白日夢!聽哥的,踏實種田,農閑跟哥出海打漁,以后娶個能持家的媳婦不香嗎?”
“水哥你還單著吧。”吳殤哪壺不開提哪壺,冷不丁揭短道。
“這,這你瞎操什么心,俺想結婚的話,待選姑娘能從這排到隔壁村去,不想結罷了。”
聲音威勢弱了很多。
吳殤撕下一只雞翅,邊啃邊聽辯解,等吹牛的話說完,接著打擊道:“家里沒田,潛水捕魚風險不小,哪家舍得閨女?”
“臭小子沒完了是吧!”吳勝水急眼了。
“田給你,你娶媳婦過舒坦日子,我離村追尋成仙夢想。”
一邊是拿田娶媳婦,延續香火傳宗接代,另一邊是自家兄弟離村,作死尋沒影的美夢,吳勝水糾結了。
廂房內一片沉默,只聽見啃骨頭的吧唧聲。
“下定決心?”
“定了。”
“不后悔?”
“嗯。”
“不怕死嗎?”
“怕特娘的!”
吳勝水嘆了口氣。
“田,算俺幫你保管。等哪天在外頭實在混不下去了,別忘記回來,田還你。”
吳殤見他總算答應,心中一塊大石落下,開心的笑了笑,調侃道:“那水哥可不能讓田閑著,要種滿糧,不然等我回來田廢了可不行。”
“種,種滿糧食!”
“娶了媳婦一定要生個胖大娃子,以后還能叫咱干爹聽聽。”
“生,生特娘的一窩!”
吳勝水的眼眶蒙上了層霧水。
“對了水哥,還有一件事。”吳殤吃完燒雞,嗦著骨頭,含糊不清道。
“能不能借倆錢子兒,家底全答謝道長了,沒有錢上路。”
“嗯?”
吳勝水愣了一下,他還沉浸在傷感的氣氛里,冷不丁聽到吳殤借錢,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借點錢。”吳殤抬起手,三指捻著,“出門在外要吃飯的嘛。”
“臭小子!”
吳勝水眼眶微紅,霧氣卻是散去。
“能喝酒嗎?哥待會去打點酒,咱倆喝點。天兒燥的,就想喝酒解乏。”
他沒有正面回答借錢的事,撐著桌子起身向門走去。
吳殤看著他的背影,笑嘻嘻扯著嗓子,不給面子的叫道:“不能喝,水哥今兒就一個人獨飲悶酒吧。恕不能奉陪!”
“滾犢子!不能喝酒也特娘給老子看著,聞酒香饞死你!”吳勝水頭也沒回,笑著怒罵道。
午日當頭,陽光正烈。
暖風吹來海中潮汽,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