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趕了陣子腳程，出了城門一段路時終于停了下來，紛紛揚揚的雪仍順著風飄落下來。

一醒來，眼澀、全身乏倦，仿佛在經歷著病去如抽絲的過程，一切感觀都還沒有歸位。沈旒霜強打精神，伸手拉開車簾，看一眼簾外的景色。

“嘩”一聲輕響，天上飛起了一串串光束，一霎那，五彩的煙花齊齊綻放。像下雨，又像風中搖擺的彩絲，在空中飛舞躥流，給周圍黑暗的夜空灑得片刻的亮堂。

她漠然吩咐，“啟程。”

身邊的人如這煙火，一樣的留不久。可嘆的是，他們不能溺沉悲傷，他們還都得繼續粉墨登場。

一身帝王朝服的吳章，在一干隨侍簇擁下坐著，遠遠看見款款而來的惠嬪的身影，清淡悠遠，盡管身著的是精致的華麗宮裝。

行至御前，她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起來。”他只瞥了她一眼，明艷的五官淡施了鉛華，別有一種婉約，頭上那繁復的玉簪珠釵叮叮呤呤的搖曳著，卻也復現不了她平日的張揚。

他眸光沒有多停留，如同她不愿看他而低垂的美目。

落了座，她抬睫看了一眼席間的大殿下，朝他笑了笑。

大殿下當然會意到了她的問候，看著她遲遲方才赴宴，眼里蘊含著隱約的驚呆與苦澀。

自楊弼依照密旨，自請出任山長后，他一直躲著父王。那時候，他心中有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感覺，連他本人都無法看不清。今日看到惠嬪的舉動，他才意識到，那是不滿。

看著她一如以往的淺笑，應算是放下了。他回以一笑。

整個元日宴，熱鬧是熱鬧，但沒誰投了半分情意。王候大臣只記得被敬了幾次酒，自己還沒和誰搭上關系。歌舞開始的時候，眼前精彩的聲色也沒抓住他們的注意力。帝王也只是坐在那，適時說上幾句，保持著一國之君應有的高貴與威嚴，露出帝王分寸的微笑。許是每年的這一天，他喜歡把自己當成一個擺設，不過分揪著誰的錯，亦不大想理著誰。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在大臣的列席里，一直留著顧學士的位置，搞得自己沒了心情。

一直自顧自地飲著酒的蘇沉淵，偶爾抑制又忍不住的眼角末梢，瞟到空著的那個位置上，那幽遠的目光，不知在想著什么。

這一切，一直專注著身旁蘇沉淵的楊弼全看在眼里，隨即吐言，“惺惺作態！”

被人說多了，饒是心中萬般委屈，面上也能堆出笑臉，執著酒杯碰下楊弼放在桌上的酒杯。

好不容易，宴席結束，眾人紛紛散場。

待人離去后，整個皇宮內外又恢復了一片沉寂。帝王的寢宮如往常般點明庭院里全部的燈火。他毫無睡意，一直瞧著手里的書。這時，洪亮的梆子捶擊更鼓的聲音傳來，他發覺現在已是三更。

他放下了手中書冊，起身慢慢走到了門前，伸出一只手來輕輕拿走了婢子手中的宮燈，旋即健步如飛地走出去。

兩旁的宮人要上前跟隨著他，他卻輕聲吩咐著，“退下。”也不看著他們都退了下去，就一個人提著宮燈逛著，走著片刻的路，方欲停下，忽見一簇開得繁盛的山茶花，待要舉手摘取，卻又滯在了半路。這本是云鸞最喜歡看的東西，就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這次，他終于獨自一個人，推開了玉華宮的宮門，去看她。

里面的布局并沒有改變，一如她生前的樣子擺放著。

腳步聲越來越近，卻是一個尼姑進來，皇帝這才想起這是如婕妤，她眼角似有些皺紋，原來他已經躲了這么多年。這樣一想，他頓時覺得殿中越發悶得透不過氣來。

聽如婕妤問，“萬歲爺來這上香？”

“你退下。”

如婕妤應了一聲退下去，退至門口時，又問了一句，“你罰我于此贖罪，說臣妾是個罪人就該用削發為尼。可我高高在上的陛下呀，你不也是個罪人么？”

她也不奢求他回答，是與不是，早以心知肚明。話落，她不合規矩地自行離去。

這一話語仿佛響了許久，也只仿佛是一個恍惚，他就回過神來。

云鸞，朕還是殺了顧廷黎。你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