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
窗邊的宋小姐禁不住找樂子:“你怎么把人騙上來的?你沒有告訴他,要單買,去樓下挑么?”
那伙計也是嘴油的:“小姐別冤枉小的,是他們嫌棄樓下的不好,要整套的,還要上好的,這才領了上樓。我原以為有一單大生意呢……”
“你眼神越發不行了。”
宋小姐刻意提高嗓門,屋內的其他人也頗有趣味地瞧過來。
司空道見對方明顯是刁蠻小姐,少不得忍了氣,拉著司昭,準備下樓快快離去。
見二人要走,有人干脆送了一句:“玲瓏閣下次該在樓梯口豎一塊牌子,樓上貴,無錢莫上樓。”有人低低地笑出了聲,很是歡愉。
司空道臊得慌,鬼使神差地應了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往上數數,說不得哪一代祖宗腿桿子上的泥還沒有掉干凈嘞!或者,是那挨家串戶要飯的花子也不一定。”
宋小姐刷地起身,聲音尖厲:“低賤的畫工,竟敢編排起我爹來。阿標,把阿標叫進來,好好教他一下規矩。”
丫鬟麻利地應一聲,趴到窗戶去喚人。
“姑娘,使不得。”
從隔間里匆匆趕出來楊掌事,去制止那丫鬟:“使不得,咱們和氣生財。”
宋小姐氣咻咻地,哪里肯罷休,她身邊的女伴疾聲斥責楊掌事:“呸,你都聽見了,他方才竟敢罵我們家祖上是要飯的?簡直活得不耐煩了,是誰給他的這個膽子,膽敢污蔑我們家......是不是要謀反??”
楊掌事連連陪笑:“哎喲,我的好小姐,哪能呢?他們鄉下人,說話都不過腦子的,哪里知道小姐的祖上是誰?小姐快別和他們一般見識。白氣著了自個兒。”
一旁的其它玲瓏閣侍女也適時圍上來勸說,說大人有大量,沒得和人生閑氣,壞了興致。那丫頭手里也塞了一面鈀鏡,催她給自家小姐掌著。
掌事滿臉陪笑,拉著宋小姐,不在耳邊說了幾句什么話,宋小姐方不情愿地翻著白眼坐了下來,掌事又連連對伙計使眼色,伙計就連推帶搡地:“走,走。”父女倆被二個伙計一路趕鴨子般,地一直遠遠地轟到了樓下巷道里,方才罷休。
司空道此時平靜下來,開始懊惱,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嗐,我這嘴,怎么就沒忍住。”
司空道雖口快,但眼前虧是絕計不會吃的。在外流浪這么多年,他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今日也是話趕話,早在丫鬟叫人的時候,他就慫了。漂泊這幾年,也練就一身銅皮鐵骨,許多事也看得開。像方才這樣的,轉眼就能忘。
“依我看。”
司空道認清現實:“算了,明日再到別處去看看吧。”
父女倆在前面巷口分開,司空道去春香樓繪像。
司昭順著原路重新回到玲瓏閣門口,趁伙計沒注意,迅速往樓上爬上去。
樓上的那幾個女客已離開,那掌事正指揮侍女收拾桌上的托盤,見她回來,滿足臉不悅:“怎又回來了?”
這對父女方才差點給她惹事,為息事寧人,-對掩鬢給多打了半折,這筆虧空還不知道如何找補回來呢,她還敢回來?
司昭徑直走到掌事面前,低低地喊一聲:“杏丫頭!”
楊掌事狐疑地看著她。
司昭盯著她,再喊一聲:“春杏?杏丫頭。”
楊掌事就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珠花,她細細打量了司昭一會,試探地:“你?”
在這里,他們叫她楊掌事,或者顧二嫂子,顧二家的,就是顧二自己也叫她杏兒,不會叫杏丫頭。
司昭緩聲:“杏丫頭出嫁時,我送了一根杏花步搖,她說這個步搖好是好,就是不敢跨大步,怕下頭的珠子掉了,可是要心疼死了,抵得上她一個月的月銀哩??”
楊掌事,春杏的臉色陡變,她匆忙把手中的托盤交給一旁的侍女收拾,低聲:“跟我來。”
她掀了隔間懸掛著的半截子青布幔,一直進最里頭,這才扳正司昭的肩膀,顫聲:“是小姐嗎?是你嗎?”
司昭緩緩點頭,看著春杏。
“小姐...”
杏猜想得到證實,喉嚨瞬間就哽住了,她一把攬住司昭搜削的肩膀,流下淚來。
許久,春杏重新擦了淚,坐下,摩挲著司昭的手,問她,怎么逃回來的?
司昭垂眼:“春杏,你怎么在這里?”她找了這么多日,都沒有找到春杏,沒有想到竟在這里見到了她。
春杏是母親沙洲帶回來的大丫鬟,回京后到了年齡嫁了人。她男人叫顧二,在平康坊十二里街開了一家小金匠鋪子。她這幾日把平康坊和順義坊那一帶的金匠鋪都尋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她原想著或許春杏一家已經離開了京城,萬沒想到,今日在玲瓏閣里就遇上了春杏。
現在的春杏發福了,銀盤臉,挽著婦人的大圓盤發髻,發上插著一把金背玉梳。看著精明干練,與之前那個苗條輕盈的小媳婦兒有些不一樣。她竟一開始沒有認出來,直到那一身楊掌事,才讓她想起來,春杏本家姓楊。
“顧二到這家來做師傅,我也跟著過來幫忙。先不說我了,夫人她們呢?也回來了嗎?”
春杏迫不及待地問起了平夫人。三年前她去牢中探望夫人與小姐她們,回家卻接到婆母病重不能起的口信,她只得與顧二回老家奔喪,等回來后聽說小姐她們已經被押送上路了,她傷心得大哭了一場。如今見了小姐,自然追問。
司昭淡淡地:“押送的路上,他們以為我死了,就把我拋在野溝子里。我沒有死成,又活了過來。”
她簡短地,好像說別人的事情。
杏聞言又流淚不止,摸著她削瘦的肩膀,想著她之前生得珠圓玉潤,團團臉上未語先笑,喜慶得像個小彌勒佛。如今,一把小臉瘦得尖尖的,全不見了當日的影子,要不是她親口說出,她還當真認不出來是昔日那個二小姐。
“那小姐你??”她試探著問:“小姐是被人收養了么?”
她想到方才那個男子,小姐好像叫他爹?
“嗯,那是我養父。”
司昭焦急地說了找她的目的:“杏姐姐,你知道我爹爹他們葬在哪里了嗎?”
當日牢中,只有春杏來探,娘托她幫爹他們收尸。平家男丁死后在西城墻的空地上曝尸十日,以儆效尤,如沒人收尸,少不得被扔到亂葬崗里去。春杏應下,定會給他們收尸落葬。
可惜,后來直到出城,也未有春杏帶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