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在書房內一一翻找起來。很快,在書柜的底層一個抽屜里翻到了一大擼文章,她一一攤開在地上,逐一辨認,終于找到了她要的那幾頁紙。因為翻閱得多而陳舊了些的紙張,她握在手里,通篇文章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寫了,工整清晰,應該是施懷義的。另有一些是重新謄抄的,她看了一下,全都疊了起來,快速塞進畫箱的底部。
她回顧了一下屋內,見再沒有什么可翻找的,這才推開窗戶,從窗臺翻爬出去。后巷高深,又窄又長,她沿著墻角,快速跑了出去,往園子的西角門走去,途中碰到了墨薇屋里的小丫鬟,奇怪地問她怎么還沒有走?她陪笑,說跑了肚子,找茅廁,又迷了路。
守門的婆子放她出了門。
她一路回到了家里,見司空道不在,吊在屋檐下的鳥籠也空了,知道是去遛鳥去了。現在這一人一鳥每日里都是同進同出,司空道的胳膊還是那般,但并不妨礙他遛鳥。
她進了自己的小屋,從畫箱里拿出那幾張文章,一一攤放在床上,慢騰騰地看了起來。
劉良文的字體老練端正,施懷義的字要飄逸些,她看了許久。文章分析了邊防兵務的當下優劣,又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措施,司昭不懂兵務,但也是能看出來,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辭藻華麗,提出的策略也切實可行。
兩篇文章,只是其中一篇精心修改而成,內容得更詳些。
她重新折疊好,四下瞧了瞧,屋子里除了床和靠窗的一張四方桌,只有一個矮柜。
她目光落到地上的酒壇子里,那里插著幾幅畫稿,多是沒有完成的,卷成一卷,攏在那里。
她抽出一張灶王爺的線描稿,展開,同文章疊放在一起,重新卷了,插到那堆畫當中。
司空道回來,司昭正趴在窗前的方桌上描畫,聽到小乖問好的聲音,抬頭,見小乖待在司空道的胳膊上,腳上系著一根紅線繩,繞在司空道的中指上,一蹦一蹦地。
司空道去廚下準備晚飯去了。
司昭也收了畫,去幫司空道淘米,很快洗好,把水悉數倒入墻邊的一叢月季下,月季是梅紅的,已經綻放不少花苞,密密地擠在一處。
她端著米籃回到灶下,見司空道正一臉油汗地吹火,半瞇著眼,怕吹出的黑灰迷了眼。
飯燒好,黃黃白白的,米放多了,水太少了。原本的稀飯變成了飯。
“你歇二日,銀錢現在夠用。”
司空道撥了米飯在桌上耐心地喂小乖:“我不用吃藥了,慢慢養著就好。你不用這么拼命,你看你都瘦了。”
司昭嗯了一聲,說謝府這畫完成了,就歇一陣子。
第二日,司昭去謝府,謝墨薇正盤坐在榻上,用粉條畫抹額的花樣。寶藍色的緞面帶子,上頭畫了寶相花,見了司昭,歡喜地叫她:“過來幫我瞧一瞧,這葵花總畫不好。”
司昭探頭一瞧,見是牡丹、蓮花、葵花的花樣,外圈的葵花花瓣有些生硬。
墨薇把粉條遞過來,司昭執了在手,把葵花的花瓣繞圈改動了幾處,整朵花就鮮活了起來。
彩絹稱贊:“這回花樣指定漂亮,太太定會喜歡。”
下個月二太太生辰,這是她準備送的。
每年二太太過生辰,都要做這些,也實在送不出新花樣了。謝墨薇自會拿針開始,從最初的給繼母做帕子、鞋墊到后來的鞋子、衣裳,她每年都做。東西好不好在其次,關鍵是個心意。墨薇每年都挖空了心思,東西還是這些東西,但是花樣上每年都不能重樣了。
墨薇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不滿意,說葵花不算好看。最后,幾人商定說要不畫玉蘭吧,院子里的玉蘭花開了挺好看的,可惜快要謝了。司昭就按照墨薇的要求,畫了玉蘭花,當頭是一朵盛開的玉蘭花,然后依次間以小朵的玉蘭花瓣,延伸出去。幾人都說這回新鮮,彩娟又說去買深淺不同的紫色絲線,說這樣間著繡出來的效果好。
稿子落定,彩綾端了糕點進來,司昭拈了一塊桃花酥,香酥外皮與桃仁的油香混合,甜度恰到好處,不油不膩,吃一口,瞇眼。
彩娟見司昭用手兜了嘴角掉下的碎渣,細心地遞過一方帕子去,司昭隨手把掌中的碎屑傾在嘴巴里,嚼著吃了。
彩絹笑嘻嘻地說,嘴里掉下來的渣,就不要了,重新再拿一塊就是,還有呢。
司昭靦腆地一笑,說沒事,扔掉怪可惜的。
謝墨薇正穿線,聽著幾人的對話,笑了一笑,忽然就想到一個人來。記得平政君有一個極愛干凈的妹妹,平政君說過她好多趣事,最好笑的是有一回,家里廚娘給她端了新出籠的蒸糕,途中肚子痛,去了一趟茅房。誰知這個平二小姐聽說廚娘放蒸糕的籃子曾放在茅廁門口,說什么也不肯吃,非說那糕點沾染了茅廁里的味兒。平夫人無奈地說,你這般挑剔,以后出嫁了可怎么是好?不得被婆家嫌棄死?她卻笑著回道,說她以后嫁人自然是嫁到那殷實富足的人家,食物要是不干凈,重新做就是了,又不是什么難事......平家遭禍,那二小姐在發配的路上,沒經住,死了,聽說連尸首都沒有找到......眼前這個小畫工,同她一般年紀,這窮人家的孩子,連吃都吃不飽,自然是沒有她這樣的富貴毛病。
墨薇心下唏噓,甩甩頭,想著怎么就忽然想起這檔子事來。
她抬了頭,溫和地對司昭說,喜歡吃,多吃點。
下晌收工的時候,彩綾遞給她一個布包,說是糕點,小姐讓她帶回去吃。司昭忙搖手,說不用,已經吃過了,家里爹爹不喜歡吃甜食。彩綾說是早上剩下的,她要是不要,也就扔掉了。司昭只得收下,揣在懷里,糕點有些溫熱,應該是下晌新做的。
她向墨薇看去,見她披著衣裳,盤坐在榻上飛針走線地繡抹額,一旁彩娟細心地給她分線,沒有抬頭。
她向她行一禮,背著畫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