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寬棚金蓋的馬車停在了秦家門前,守門的小廝一見,忙不迭地跑了進去。
秦二太太這兩日料理諸多雜事也是累著了,正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管事媽媽報備明日出殯的各項安排,就見小丫鬟急著來報說,信王來了,要去靈棚,她騰地站了起來,一迭聲地叫人去靈棚做準備。
秦二太太一行人剛出了花廳,就見中路的青石甬道上秦大爺和秦二爺兄弟倆伴著一個身穿織金緞四爪蟒袍的男子徐徐走來。
秦二太太忙斂襟退在一邊行禮,信王擺手,低聲:“本王去上柱香。”
二太太拎起裙擺,前頭帶路,一邊使眼色叫管事媽媽快些去靈棚。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走著,二太太跟在后頭,心里不住的惋惜,替秦家惋惜。京里都傳信王是王爺里頭脾氣最是溫和的。秦惜雅并未過門,以信王這樣的出身,只需派個人過來代表一下就行,完全不用親自來。可他來了,還堅持要去靈前上香。如今,秦家白失了這門親。秦家就兩個嫡女,一個秦惜雅,還有一個是她的幺女秦惜瑤,現才十歲......
一行人進了靈棚,早接到通知的眾人,在秦四小姐秦惜諾的帶領下齊刷刷跪在地上迎接。
信王容色肅然,接過秦惜諾恭敬遞過來的香,合掌,虔誠地對著棺木拜下去。
“殿下!”
身后秦大爺他們驚訝,忙率眾人回禮。
哭聲驟響,秦惜諾叫聲姐姐,哀哀哭泣,地上的丫鬟更是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跟著哭唱,二太太也應景地哭得哽咽不已。
彌漫的哭聲中,信王抓了金銀元寶漫撒入火盆里,火光燃起,青煙裊繞,二太太偷瞧一眼,見著他緊緊抿著的唇,她又低下頭去.
信王是圣上的二子,生母早喪,后跟著皇后娘娘,一直到成人開府。先太子沒有嫡親兄弟,在世時待他親厚。
三年前,太子薨,太子位空懸,圣上的幾個成年皇子中,信王和平王當屬最優人選。信王妃去世后,信王和當朝宰相秦家聯姻,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眾人只有恭喜的份。現在,秦惜雅溺死,惋惜的不止是秦家吧?
二太太心思百轉,哭聲幾番斷了。
司昭匍匐在地上,悄悄抬眼,只見一雙嵌金線祥云鹿皮靴從面前踏過,一眾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
她爬起來,從桌案底下移出托盤,重新擺放。方才管事媽媽急著進來叫把嫁衣給收起來,情急之下,塞到了供桌底下。
地上的丫頭也紛紛爬起,望著遠去的信王,怔怔地。信王爺居然親自來給小姐上香了。
晌午,司昭去廚房吃飯,畫了半日,她早餓了,飯菜做得香,雖然都是素菜,但是美味,她坐在角落里,悶頭吃著,想著快些扒完,回去趕工。
一張丈長的柳木條案上,仆婦們三三兩兩地坐著吃飯。
兩個丫鬟提了紅漆食盒進來,對廚娘說,要一個砂鍋紅棗燉雞蛋。
廚娘尖著嗓門,說老太太吩咐過,除開老爺太太幾位主子,其它孫輩得為三小姐齋戒七日。雞蛋也是葷腥,不能沾。
“王嫂子,我們小姐今日身子不爽利,想吃些補氣血的東西,給通融通融?”
丫頭好聲好氣地同她打商量。
“要不,你同太太說去?”
王嫂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然后就走到一邊吆喝仆婦快把食盒揀出來,分送到各房去。
碰了釘子的丫鬟又拉住另外一個端著蒸籠的廚娘,懇求:“四小姐來了小日子,疼得直不起腰來,鄭嫂子,你看......”
“弄點紅糖,加上姜絲,熱熱地泡了,喝下去。”鄭嫂子悄聲,轉身去櫥柜里翻找出了紅糖來,又把姜塊在案板上細細切了,一并遞了過去。
丫鬟就謝了她,轉身飛快走了。
“鄭嫂子,你倒是巴結得快。這是把太太的話當耳旁風?”
一直冷眼瞧著的王嫂子過來譏諷道。
鄭嫂子尷尬地笑一笑:“四小姐第一次來葵水,她房里的丫鬟難免緊張些,這幾日她都在靈前照應著,別是耽擱了正事。”
王嫂子哼了一聲,待要再說,一旁的人就勸:“太太這兩日心氣不順,咱們少添事情,等回頭一頓板子,怎么發作的都不知道。”
王嫂子這才沒有再說什么,表情卻是不忿。
無怪乎,這群人里,王嫂子是大太太的陪房媳婦,自然替三小姐傷心。
二房的這個四小姐是庶出,平日里很是貞靜的一個人,三小姐沒了,也是她帶著年幼的弟弟妹妹守靈。如今,府里的小一輩主子們都遵老太太的意思,素衣素食,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要這個要那個,王嫂子當然不忿了,合著她的所有傷心都是假裝的不成?
“下雨了。”
有人叫道。
起風了,屋檐下掛著的油紙燈籠,隨著風大力搖晃,很快雨點打在瓦片上,發出噼啪的聲響。庭院中的青石板路上,立時就積了一層薄薄的水,這雨來得突然,此處沒有游廊,眾人也都未帶傘,干脆坐著,等雨停了再走。
司昭走到屋檐下,探頭就要沖出去,卻被人給扯了回來。
“急不得。”
鄭嫂子一把拉住她:“這時節雨水涼,澆了要生病的。放心,這雨來得急,過一陣就停。”
司昭謝過她,站在那里觀察雨勢。
“你是哪個房里的?”
鄭嫂子就好奇地打量,這個小丫頭看著面生。
司昭說自己是畫工。
鄭嫂子就哦了一聲,知道這是給三小姐畫像的。
“那個,你不怕嗎?”
她壓低聲,雨聲嘩嘩,眾人都在里頭聊天。
小姐撈上來的時候,她跑去見過,駭人,頭幾天晚上都不敢一人睡覺,一閉眼,全都是小姐的那張臉在眼前晃。
司昭細聲:“小姐是個好人。”
鄭嫂子忙說是呀,是呀,一邊打量司昭,心下覺得這小丫頭不光會說話,還有膽子大也是真大。據她所知,現在府里的那些小丫鬟,入夜都不敢從湖邊過,都說那里有水鬼,會伸出手把人給拉進去作伴。
水開了,她回到灶下去掀了蓋子,開始舀熱水。
一時雨小了些,淅淅瀝瀝地,司昭拿手虛虛頂著頭,一路跑了回去。
司昭一路跑回靈棚,就看見一個身穿白綾襖,藍棉裙上扎一根白汗巾的人站在畫架前,原來是四小姐秦惜諾。
司昭上前見禮。
秦惜諾目光依舊停留在畫架上,幽幽地:“快好了么?”
司昭忙說快了,只待把衣裳上的龍鳳花紋畫上就差不多了。
“上頭的龍鳳紋不用畫了。”
司昭一愣,看著秦熙諾,秦熙諾目光微黯:“這衣裳上的花樣不用畫得太細,大伯娘看了反傷心。”秦惜諾蒼白的嘴唇淡得沒有血色,司昭想起方才那丫鬟說的話,說知道了。
秦惜諾走后,司昭蘸了薄薄的朱紅色,繼續上色,秋紅她們陸續回來了,哭喪的哭喪,燒紙的燒紙,各自忙開了。明日就要出殯,今日要忙乎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