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

每年的五月初，吐魯番的桑葚就熟了。

在我的感覺中，吐魯番有很多與水果有關(guān)的說法，如：“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阿娜爾汗的心兒醉了”“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葉城的石榴人人夸”等等。

吐魯番的桑葚謂之新疆第一鮮，是新疆每年最早上市的水果。到了四五月份，北疆的阿勒泰、塔城、伊犁一帶，有時(shí)仍然大雪紛飛，而東疆的哈密、吐魯番一帶，人們已經(jīng)吃到了新鮮的桑葚。稍晚一點(diǎn)，南疆的和田、喀什、阿克蘇等地，桑葚也開始掛果了。這一時(shí)間，別的樹才長出葉子，有的花蕾剛剛冒出，久負(fù)盛名的葡萄也還是小顆粒。但黑桑葚、白桑葚已掛滿枝頭，或掉落一地。很多兒童在樹下跑來跑去，不用問，他們正在撿桑葚吃呢。

桑葚又叫桑果，桑棗，成熟后果質(zhì)緊實(shí)滑嫩，酸甜可口，尤以個大，肉厚，色鮮和糖分足受人喜歡。桑葚除了從樹上摘下直接食用外，還可加工成桑葚醬、桑葚酒，有人將桑葚曬干或略蒸后食用，都能吃出初夏的鮮美味道。

每年四月底五月初去吐魯番的人，都可以吃到桑葚。吐魯番到了六七月便酷熱難當(dāng)，只有四五月間是最舒服的季節(jié)，一可賞春色，二可品桑葚，可謂兩全其美。

有關(guān)桑葚的趣事頗多，譬如大名鼎鼎的火焰山，東西兩邊的兩條溝，相隔不足十公里，但是，東溝的桑葚已成熟，西溝的桑葚卻還要等一周左右。于是乎，西溝人去吃東溝的桑葚，東溝人不高興。西溝人說，你們不要把肚子脹的事情擺在臉上，我們西溝的桑葚正長著哩，過幾天你們也可以去吃。

《西游記》里的很多故事發(fā)生在新疆，但能被人提及的也就火焰山一處，別的地方都被戈壁荒漠所淹沒，透不出傳說的柔軟氣息。并且，這里的人們并不鐘情于《西游記》的有關(guān)傳說。新疆是一個幾乎不存在傳說的地方，不像其他省份，但凡一橋一樹，一河一山，都有傳說故事，時(shí)間久了便孕育出似是而非，可信亦不可信的文化特點(diǎn)。而新疆的每一地都有真實(shí)的歷史，譬如在吐魯番，一步邁出去，便感覺穿越了一兩千年，一腳落下便似踏入了漢唐。

火焰山一隅的吐嶼溝，是我見過的桑葚樹最多的地方，在村中走不了幾步就碰到一棵。每年桑葚成熟的季節(jié)，吐嶼溝人都要忙碌數(shù)天采收，然后賣到吐魯番、烏魯木齊或更遠(yuǎn)的地方。一公斤桑葚在城中可賣到五十元，但在吐嶼溝的旺季，一公斤桑葚才十五元，有時(shí)甚至賣到十元。

有一人去吐嶼溝買桑葚，遇一位小姑娘在村口擺攤。詢問后得知，小姑娘的桑葚一公斤要價(jià)二十五元。他與小姑娘砍價(jià)，小姑娘堅(jiān)持少于十五元不賣，那人嘟囔一句，這不是賣桑葚，簡直是賣金子。小姑娘在他身后說，你回來，這里有五元一公斤的。那人聽后，欣喜地回到小姑娘面前。結(jié)果，她笑嘻嘻地說，你有一公斤五元的桑葚嗎？有多少你賣給我，我都要！說完露出頑皮的笑意。

我曾見過吐嶼溝的一位老人吃桑葚的情景。早晨，他從小屋中出來，走到一棵桑葚樹跟前，拽住一根樹枝，摘吃桑葚約半小時(shí)，算是吃了早餐。中午他又如此重復(fù)，解決了午餐。我料定他的晩餐也一定是樹上的桑葚，便在黃昏等待觀察。果然，見他又一如既往地摘吃了半小時(shí)左右。

我聽村里人說，那老者有一根用百年大樹的枝干做成的手杖，凡是身體有恙者，讓他敲擊幾下不舒服的地方，便可病愈。我那幾天腰不舒服，便去他屋中，請他用那手杖幫我敲敲。不料，他狠狠在我腰上打了一下，疼得我一聲大叫。離開時(shí)，見我面有不悅之色，他悄悄對我說，你的腰能被打疼，說明是好腰，以后每天多走路，腰就不疼了。還有就是在每年春天多吃桑葚，腰永遠(yuǎn)都不會疼。

村中一些年邁老人，無事便坐在桑葚樹下閑聊，或看著對面的山和天上的云朵。仔細(xì)觀察他們，便發(fā)現(xiàn)他們按照年齡大小挨著坐，年齡最小者自覺坐在最下方，最年長者坐在最上面。有桑葚落到他們面前，所有的目光會集中到其中一人身上，看那人撿起桑葚吹吹后喂到嘴里。

有一次，我和朋友們?nèi)ネ聨Z溝游玩，碰上打桑葚的村民，便加入了進(jìn)去。打桑葚與打核桃差不多，先在樹下輔一個大床單或毯子，然后用一長木桿在桑葚樹的枝干上敲打，桑葚唰唰落下，很快就是一層。后來，我們與村民走散，有的人家對桑葚樹下的我們報(bào)以微笑，有的人家卻呵斥我們遠(yuǎn)離他們的桑葚樹。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同一地有歡迎也有拒絕，這就是人世。

桑葚是桑樹的果實(shí)，但西域先前并沒有桑樹。西域有瞿薩旦那國（西域的部落式王國或地方政權(quán)，在今新疆和田），無蠶桑，聽聞東國（東方國家）有，遣使臣前去請求賜予。東國皇帝借口推托，隨后下令強(qiáng)守邊關(guān)，防止蠶種流出。碰了釘子，瞿薩旦那國的國王并不氣餒，欲借聯(lián)姻獲取蠶桑。他呈謙恭書信，向東國國王請求聯(lián)姻。東國皇帝以為有利，遂應(yīng)充。瞿薩旦那的國王緊抓機(jī)會，命使臣傳話給東國公主，望她出嫁時(shí)自帶蠶種，以備來日自做衣服。公主暗集蠶種，藏于帽內(nèi)。到了邊關(guān)，隨行人員皆受嚴(yán)查，唯公主的帽子象征高貴，免于檢查，蠶種于是順利傳入了瞿薩旦那國。

此故事發(fā)生得早，其時(shí)絲綢之路尚未出現(xiàn)。1914年，斯坦因在丹丹烏里克遺址中，挖掘出一塊壁畫。畫中有一婦人頭戴高冕，一侍女用手在指婦人之冕。斯坦因斷言，侍女手指貴婦人之冕，是暗示冕下隱藏著蠶種。

其實(shí)斯坦因錯矣，那畫中女子頭頂?shù)膱A圈，是佛教菩薩的頂光。其他幾人或手持金剛杵，或穿長簡靴，或蓮花跏趺坐，是佛教中的護(hù)法或明王。整個壁畫，乃佛教中的護(hù)法故事畫。可見，斯坦因不懂佛學(xué)。

關(guān)于桑葚，在歷史上曾有一件趣事。西漢末年，劉秀征討篡位的王莽，在幽州與王莽手下大將蘇獻(xiàn)交戰(zhàn)時(shí)失利， 最后只剩下劉秀一人，而且左腿中了毒箭，胸前還有刀傷。他包扎完傷口躲過追兵，忍著疼痛爬進(jìn)一座廢棄的磚窯。因疲勞過度，加之箭毒發(fā)作，剛靠著磚窯坐下就暈了過去。醒過來后渾身無力，饑餓難忍，他爬出窯門，期望借著月光找到野果充饑。但他尚未爬遠(yuǎn)便已無力，遂躺在一棵大樹下休息。沒有想到，隨著一陣風(fēng)吹過，那棵樹上居然有熟透的果實(shí)跌落下來，有一顆恰巧落入他嘴里，他本能地一咬，有一股甘甜的味道。他一陣欣喜，在身邊又摸到幾顆放入口中。那果實(shí)酥軟、甘甜、多汁，他顧不得身上的傷痛，在身邊的草叢中找到一顆又一顆，一直吃再也摸不到一顆，才爬回窯中睡下。就那樣，他白天躲在窯里養(yǎng)傷，晚上便去那樹下?lián)焓肮麑?shí)充饑，挨過一個月后，傷口竟好轉(zhuǎn)了不少，并終于等到了救兵。救他的人正是他的手下大將鄧禹，鄧禹告訴他，這是一棵桑樹，它的果實(shí)是桑葚兒。劉秀聽聞沉吟良久之后說，日后光復(fù)漢室，一定要冊封此樹為王。

劉秀在后來是否將那桑葚樹封為樹王，史無記載，今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