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探女
- 醉奔
- 淥水東風
- 2832字
- 2020-09-23 19:21:27
高機極其虛弱地躺在床上,新房早就沒了任何生氣了,窗戶和房門是緊緊關著的,她知道外面已到了中秋了,秋風吹秋葉,比這屋內更冷清;她身下是一床野兔皮織就的褥子,是她生宣容時就鋪在身下的,生產的血跡透過層層葛麻滲透到這褥子上,造成這褥子有了斑駁的印痕,那一撮曾經沾染血的兔毛在干了之后硬硬的。她平時只有一個人躺在這從外面鎖著的新房內,酹被捆綁于柴草房中。有婆子按時給她送飯,盡管是熱湯熱菜,但放下就走,絕不攀談,任她不停地問,間歇地哭,偶爾地喊。她太想孩子了,她想知道自己早產的女兒被割掉多余的手指之后是否還安好,但是她不后悔,因為她覺得屈應執不應該有六指女兒,屈府不應該有不完美的后人?屈府就應該有像小姑安歌那樣明媚聰慧玲瓏剔透的女公子。
日頭落了,室內暗了下來,無人給她點燈;天亮了,她方知又迎接新的一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靜靜聽著院中的聲音,她想聽奴仆們閑談,她想通過閑談知道孩子情況;她想聽孩子的哭聲,可整整一個旬日她都沒有聽到。她終于能下地了,能走動了,她掏出一塊金子給日常送飯的婆子,壓低聲音說:“我的女兒,她是否還活著?”
那個婆子視而不見,轉身離開了。
高機想:“為什么,為什么我聽不到孩子的哭聲?”
她生產一個月之后,屋內涼了,晚上婆子送來了炭盆,高機用裁衣的剪子夾起炭盆內的火炭,放在窗上,窗子鑲嵌的冰紈馬上被燒出一個洞,火苗在冰紈上一點點蔓延開來,一會整個窗子就變成空洞,高機就從這窗子爬了出來。她一路小跑跑到將軍臥房外的長廊,只聽有婆子喊:“著火了,著火了。”一時幾個婆子起來了,去找木盆,去打水救火。
姜隰于夢中驚醒,廢在臥房外說:“夫人,是少夫人房失火了。”
老將軍拼命壓抑著自己的咳嗽聲,低低地說:“不要只顧著救火,快,把高機救出來,別讓她嗆到了煙。”
高機連忙幾步闖進了屋內,撥開廢,直接沖進了臥房,跪于屋內,說:“父親母親,火是我放的,我只想出來看看孩子,她還好嗎?”說著眼淚如雨。她抬起頭,將軍夫婦穿著素色的睡袍,一大張床榻,將軍住在里側,夫人住在外側,兩人中間分明放著一個襁褓,襁褓上蓋著半張的豹子皮,從襁褓中露出一張極小極小的臉。
姜隰大怒:“廢,你還不趕快拉走這個毒婦,她戕害我屈家的子孫。”
廢走進臥房,剛想拖走高機,高機膝行至榻前,說:“父親母親,是我高機高攀了屈府,我生來六趾,差點被父親扔于山上,成為虎豹豺狼的食物。屈府現今只有這一個子息,我絕不允許她不完美,讓她長大后為此不快,讓別人嘲笑屈府娶了我這樣的兒媳,生下了六趾的子孫。這是我的孩子,我如何不心疼?兒媳直至今日都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就是想看個究竟,如果孩子不在了,我這個娘也決計不活了。”
老將軍緩緩說:“我屈府不會嫌棄別人身體上的不足,更不會扔掉自己的子息,是你偏狹了。”
高機頓首說:“兒媳知錯了。”
姜隰說:“既知錯,就走吧。”
高機說:“請母親允許我抱抱自己的孩子。”
姜隰大怒:“誰知道你有會做出什么?”
屈驁攔住姜隰,說:“還是讓她看看自己的孩子。”
廢伸手去攙高機說:“少夫人先移步偏廳,一會奴把姑娘報出來。”
高機撥開廢的手,雙膝跪行來到偏廳的中央。頃刻,廢推著屈驁,姜隰抱著嬰兒來到偏廳。廢接過嬰兒,放到高機的懷里,高機低頭仔細看著懷中的嬰兒,盡管滿了月,但因為早產等原因,孩子長得不大;但是白雪團一般,閉著眼睛,長長的黑色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紅紅的嘴唇還在吮吸著,孩子突然睜開眼,大大眼睛直盯盯看著高機,然后扁著嘴哇哇大哭。姜隰驚喜地說:“將軍,將軍,孩子哭了,孩子會哭了。”
廢也說:“將軍,夫人,姑娘睜開眼睛了。”說著連忙小跑去推將軍的木椅。將軍夫婦圍著高機懷里小小的嬰兒看。“好大好黑的眼睛,咱家姑娘就是哭也是極美的。”
院中的火已經撲滅,婆子們本是打掃清潔,這時聽到嬰孩的啼哭,也不禁歡呼:“姑娘哭了,姑娘哭了。”更有一位婆子跪于地,向上天祝禱。
姜隰規定高機可一日來探孩子三次。任憑高機如何苦苦地央求,酹還是被送出府外,不知所蹤。
如今宣容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輪廓,盡管看不清,但是她聞到了廢身上淡淡的藥味。宣容想和她打招呼,可一張嘴又是“哇啊哇啊”的聲音。
過了這幾日,宣容終于明白了,她重生了,成了襁褓中的嬰兒。她的嫂子變成了娘親,她還是屈將軍府的姑娘,可她已經不是那個屈安歌了。
小小的身軀似乎承載不了大大的靈魂,每天宣容就是感覺困乏無力,可是她的成長已經讓將軍府的主子和仆人驚喜了。她們稱贊宣容會握住她們的手指,對宣容每一次蹬腿都嘖嘖稱奇,她會想到輪回前的種種,會有歡喜,但更多的是哀哀的哭泣,她更多想到哥哥的去世和與寒慕無果的出奔,宣容總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然后在饑餓或者噩夢中驚醒,哭泣、吃奶、然后又是只能思考幾分鐘,睡去。
噩夢,怎么也甩不掉的噩夢,在夢中,宣容夢到了血從屈安歌的身體涌出,她用雙手怎么捂都捂不住,更可怕的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她感覺她從懸崖中墜下一直墜下,想拽可什么也拽不住……
慢慢的,她可以被祖母和廢扶著頭頸部抱在懷里,她也能看清周圍的世界了,嫂子,哦,不,是宣容的母親已經不同于以前的溫婉,面容有些凄苦和落寞。屈府似乎也不是原來的屈府了,不是有應執、寒慕、安歌和姒夫子的屈府了,不是整日煙火氣繚繞的屈府了。
原來的花園內養了十多只母羊,羊奶充足。高機每日總是親自喂養,親自擠奶。孩子一日總要吃個十數次,她就給擠十數次,為了擠奶方便,她干脆住進花園的客房之內。撞了兩次頭在花園中養傷的酴醾似乎慢慢清醒了,她有時傻呵呵地笑,有時又萬分機靈要去幫高機擠奶,可高機從不假人手。看到酴醾擠好的奶,總是微微一笑說:“你自己喝了吧,你呀,留那么多血,是該好好將養了。”
起初,酴醾如高機所囑,乖乖把手中羊奶喝掉。后來她向高機表示她已經大好了,高機看著她手中的奶說:“你呀,這活以后別幫我干,我能為我的女兒做的無非就是擠點羊奶罷了。”
時光荏苒,宣容一周歲了,能一本正經咿咿呀呀地和祖父母對話,也開始蹣跚學步了。她總是扶著幾案,坐下站起,輕輕邁幾步,一下子又坐下,然后再站起,又輕輕邁幾步。這時的屈府上下洋溢歡笑。宣容太可愛了,摔倒的時候從不哭,總是試圖麻利地爬起來。屈將軍總是說:“對,這是我屈家的子息!”
姜隰對孩子寵得狠,宣容的待遇遠比安歌時好得多,孩子六個月前是睡在自己的將軍的中間,六個月后,便給孩子單獨做了小床,木床上吊著各種小玩具,撥浪鼓,小木馬,婆子丫頭十二時辰在身邊守候,夏日打扇,冬日升火。一個慶周歲,給孩子打了金鎖,沉甸甸地給孩子掛于頸間。高機看在眼里,幾次想說,卻又不敢說。高機時時想,如此寵溺之中的女兒長大以后會如何呢?
宣容和高機遠不如和將軍夫婦親密,高機如想抱她,她總是癟著嘴哭,高機有幾次忍不了女兒如此冷落,紅了眼眶,宣容才允許她抱那么一抱。
姜隰總是夸:“宣容,真是這天下最聰敏的姑娘。”
這一年,屈驁從沒有關心國事,戰爭似乎離屈府遠了,離杞國遠了。
因為杞國酒,杞國逐漸富有了,戰車、戰馬、長槍、斧鉞、弓箭裝滿武備庫,寒族的百工每日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