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內亂
- 醉奔
- 淥水東風
- 4762字
- 2020-09-06 15:57:10
在將軍夫婦的授意下,廢婆挑選了六名婆使進入了將軍府花園的酒坊,這六名婆子分為三班,對安歌形影不離,甚至在安歌晚上睡覺之時,也是有婆使陪著睡在臥房的地上,其他婆使就住在花園姒夫子臥房側客房外的小廝房內。
安歌不以為意,因為她知道她的蓋世英雄一定會來,只要熬過這個冬季,熬到春暖花開,草長鶯飛之際即可。
她活動區域僅在花園之內,她不可踏出花園一步,即使進膳她也不能踏出花園,但是她依然歡快地迎接每天的朝陽,然后開始一天的釀酒活動,她不停試驗火力,不停試驗各種水果,不停試驗各種糧食,對比口感。
冬季寒冷,若遇無風時,將軍府花園內的白煙裊裊升空,市井之人聽聞,交頭接耳說屈家是有酒仙下凡了。
杞王再次派內宰去了屈府,將軍只說安歌得了風寒。多方打聽,才知原由,杞王感嘆:“還是屈驁啊,孤只看到了寒慕的良田,卻只治根不治本,你看人家屈驁,一下子又把寒族封在奴位之上。”
蔡姬嫣然一笑:“屈將軍用的是美人計,王上可是沒有適齡的女兒可用啦。”
王宮酒坊的棄喝安歌酒而自絕,王上喝了安歌的酒不惜主動索取,高上大夫喝了屈家的酒,更是神情飄飄然;僖魚從上大夫那里喝了一樽,欲再喝,上大夫嘻嘻一笑說沒了,僖魚甚為掃興,也無何奈何。輾轉幾日想要討酒,卻苦于屈將軍府向來的高不可攀。于是和高上大夫說:“女兒和高極的婚事可以早早定下來,別的聘禮都不需要,只求四壇屈府美酒。”
上大夫欣喜若狂,高棱甕聲甕氣地問:“父親,這豈不是比什么玄纁和束帛還有儷皮難得的多嗎?父親向將軍府求美酒不如求玄纁、束帛、儷皮?”
上大夫氣著點著自己兒子的額頭說:“我說我渴,你非要端來一簞秫米。”
高棱笑呵呵地說:“那也挺好的呢,有秫米飯可吃。”
上大夫氣得嘴都有些歪了,氣呼呼踱著步子,終無話可說,轉身離開了。
上大夫來到侍妾這,侍妾刁曾抱怨自己居處裝飾之簡陋,連帷幔都不曾見,甫一開口,就被上大夫一巴掌扇了過去,刁捂著腫起的半邊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新主,從此不敢放肆,對上大夫極盡阿諛諂媚之意。
刁輕輕捶著新主的背,問:“大人,今日為何如此沮喪?”
上大夫閉著眼,說:“從將軍府弄出四壇美酒會很難嗎?”
刁輕輕一笑,聲音如銀鈴。說:“這對上大夫能有何難,那三姑娘不是將軍府的少夫人嗎?”
上大夫說:“指望她?哼,她現在恐怕恨我這個父親入骨。”
刁說:“怎么會呢?即便三姑娘對您有些怨懟,可是對自己親哥哥,給她長臉的親哥哥總是有感情的吧?”
上大夫啞著嗓子說:“只能先從高機這里試試了。”
屈府花園一直云霧蒸騰,花園里的婆使們分工明確。一月后,酒壇酒罐一個個被注滿或清冽或甘醇的美酒,擺滿了小小的酒庫。
其余的酒壇酒罐總是憑空消失,有一個名為蓼的婆使發現了,對酴醾和其她婆子說及此事,其他婆子笑著說:“恐怕讓姒夫子喝了。”
“喝完總該把酒壇子送回的吧?為何這許多日酒壇子不見送回?”蓼固執地說。
“誰說酒壇子沒有被送回,我怎么總覺得這酒壇子只比昨日多,不比昨日少呢。”
幾個婆子開始清點酒壇子。酒庫只有安歌能進去,別人進不去。即便如此,外面的酒壇子看似僅僅幾十個罷了,但是幾個婆子數來數去,幾次的得數又總是合不上。
這時,醇醴大喊:“還不過來看著火嗎?姑娘不是說就要中火嗎,這火既大不了也不可小,你們看,這火就只剩余燼了。”
安歌從酒坊東廚走出,說:“你們這次的酒一定不及其它,干脆就賞與你們這些婆子;下次再如此,小心我讓你們賠我的糧食、柴薪、酒曲……”
幾個婆子縮著腦袋,悶聲都回到自己位置。
大寒,天氣異常冷。安歌怕酒壇凍裂,囑咐婆子用草墊把酒壇苫蓋好,至夜,寒風凜冽,刮得花園內枝干發出嗚嗚的響聲,驚得群烏乍起。奇異的是,盡管幾日并無燒鼎蒸糧,但花坊依舊有白色煙氣騰空而起,有多少饑寒之家看著這煙氣,希望汲取一點點的暖氣。
安歌和住在酒坊內的醇醴和伴睡的婆使喝了一點點酒,真的有如一團火焰在腹中燃燒,一會兒便覺每個毛孔都透出暖意,醺醺然熟睡了。
黎明,酒氣已過,安歌覺得有些冷,便縮進身子,自己把被子裹緊,還是覺得有些冷,便高喊:“醇醴,醇醴,把我的裘皮拿來幫我蓋上。”無人應。
安歌這才想到有陪寢的婆子,于是喊:“酉,把我的裘皮大氅拿來,冷。”酉翻個身,依舊熟睡。
安歌嘆口氣,站起欲尋找裘皮衣,恍惚覺得眼前一亮,推窗一看發現天已將大雪,天地一白,遠遠地似乎看到三五雪人跪于雪地。安歌大驚,連忙披上裘衣,這時陪寢的婆子才翻身爬起。
安歌走出酒坊,發現錐巖立于酒坊門口,肩上落了一層薄薄雪,錐巖看到姑娘,連忙說:“姑娘,這幾個大膽背主之徒,竟于夜半來姑娘酒坊偷酒。”
安歌聞此,萬分惶惑:“我怎一點不知?”
錐巖說:“恐是姑娘睡熟了。但奴不知婆子和醇醴為何也能一點不知?”
安歌說:“近幾日天氣寒冷,睡前必是喝點酒暖身,因此睡得都很沉。”
錐巖躬身說:“既然姑娘已醒了,奴這就去稟告將軍和夫人,看如何處置。”
安歌說:“錐巖,且不必稟告父親母親,我來問問。”
錐巖沉吟說:“恕奴不敢,軍將無令無危急之事私自闖入府中,便是大過,不是姑娘能私下處理的。”
這時一個軍將膝行向前,高呼:“姑娘饒命,錐巖饒命,萬不可稟告將軍”,說著磕頭如搗蒜,這時,安歌才認清此名軍將正是兀,臉已經凍得青紫。
兀說:“在下真的只是為了酒,在下曾把美酒送于王宮,送于棄,棄喝完姑娘的酒,失魂落魄,并賞了一爵與在下,問在下這人間可有此酒,在下喝完便對此酒念念不忘,可這酒別處沒有售賣,便是托了行商去了周國、齊國、魯國、莒地甚至羌戎,終無此酒。在下只能出此下策。在下愿對將軍少將軍粉身碎骨,闖入酒坊真的并無他意,望姑娘明鑒。”
錐巖嘴訥,有點語無倫次,想去稟告將軍。
兀膝行抱住錐巖的腿,說:“夜里被您發覺,我們兄弟可和你動粗?我們兄弟直接跪于這雪地,任你處置。如今他們恐怕已失去大半條性命。”
安歌連忙去察看令4名軍士,觸手一碰,其中一位竟然直挺挺倒在雪中,安歌驚呼,其中一位軍士說:“請姑娘恕我等性命。”
安歌說:“你們還不把他搬入酒坊內嗎?”
這時只聽到一個聲音說:“不能搬到酒坊,把人先搬到客房。”
高機領著酹已走至花園中:“把他抬到學館旁客房內。”
客房內,婆子連忙用裘被覆于其上,安歌囑咐醇醴去取酒,這時被高機制止了:“這幾位本就是偷酒賊,做錯事反而得到心頭所愛,豈不是鼓勵那些做錯事的人?”
“酒可暖身,如果不馬上幫其暖身,他就會死掉”安歌說。
“他們難道不是死罪嗎?若不是成全小姑你的惻隱之心,本就不該施救。”高機囑咐,“酉,熱湯澆灌!”
一會熱水就端了上來。
這時高機對著跪于客房地上的其他三名軍士厲聲大喝:“你們如實招來,是誰告訴你酒坊儲藏庫位置,可有人在內呼應?”
三名軍士連連搖頭。
“你們如實招來,若不說實話,看我如何懲治你們?”高機說。
三人只是閉口不語。“錐巖,去前面稟告將軍。”高機說。
安歌剛想阻攔,只見醇醴“噗通”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安歌正自驚訝間,醇醴說:“少夫人,饒命!是奴!”
高機冷笑著說:“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如實說來!”
醇醴說:“奴婢只是告訴軍士……”
高機指著面前跪著的和床榻上躺著的軍士說:“你告訴哪一個了?”
醇醴不答,高機大喝:“還不說嗎?”
兀說:“少夫人,是小人!”
高機說:“我沒問你,賤婢,你就說,你和他都說了何?是主動說的還是被脅迫的?”
醇醴說:“是奴主動說的,奴聽說兀便求美酒,便告知可去酒坊去取,就告訴他酒坊內儲藏庫的位置。”
高機問:“只告訴儲藏庫位置?儲藏庫怎么打開的呢?”
醇醴說:“奴趁姑娘不備,把姑娘衣襟的鑰匙的大小形質用泥土拓了。”
高機說:“好聰慧的奴啊!怪不得這么多的奴,偏你就能進入這府中伺候。一邊是侍奉多年的主子,一邊只是府外護院的軍將,你為何要背棄主子?”
醇醴默然無語。
安歌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滿地阻攔:“嫂嫂,切莫再問,我自己的奴自己管束,還望今日之事,不要和父親母親說。”
高機看了安歌一眼:“我以前就聽聞屈府從無被逐出之奴,小姑,你如何處置這等賤婢?”
安歌說:“我如何處置,不煩嫂嫂勞心。”
高機說:“小姑之事,嫂嫂本不想說,可我偏偏見不得這樣賤婢出現在我眼前,更見不得她出現在你哥哥面前。”
安歌說:“嫂嫂,少女春心,本屬人倫。”
高機說:“人倫?人倫可有為奴者魅惑不同的主子,她為奴,而無論你的兄長還是軍士,哪一個不是貴族子弟?行為不檢,甚至還敢私下和其他奴婢炫耀聲張,可還有半點羞恥之心?”
醇醴渾身發抖,冷冷看向酹,酹不自覺往后退一步,然后又看看兀,最后看看安歌,然后用盡全力撞在墻上,登時沒了氣息。
那一刻簡直天旋地轉,安歌站在那,微微張著嘴,呼吸竟也停止了,片刻后,她才撲過去,把醇醴的頭摟在自己懷里,有手摸摸還從醇醴頭上滲出并向下滾動的血流,然后輕輕放下醇醴,眼睛似噴了火,揚起一巴掌就打在高機的臉上:“本姑娘和你說過,我自己的奴我自己管教!”
高機也沒有想到醇醴會有如此過激的行為,看到醇醴撞墻本就有點發呆了,挨此一巴掌,更是一時語塞,幾個軍士根本沒想到小姑會動手打嫂嫂。
安歌打得仍覺不過癮,用手去揪著高機衣襟,鬧著:“你今天一定要陪一命,我告訴你,我的奴也是人,不容外人如此作賤。”高機此時已反映過來,一把推開安歌說:“酹,送姑娘回酒坊。”
客房門這時開了,姜隰鐵青的臉,推著木椅中的屈驁,身后跟著廢。客房窄小,已不能再容他人了,所以那幾人并不入內。
幾名軍士看到將軍,渾身戰栗如篩糠;錐巖因沒能及時稟告,也滿臉不知所措。
安歌見到父親母親,心中的悲傷不能自抑,撲倒母親肩頭,哭得雙肩不住聳動,上氣不接下氣,姜隰心疼得無以復加。
屈驁大喝:“你跪下!”
高機聽此,噗通跪于客房內,酹和酉也順勢跪下。
屈驁說:“屈安歌跪下!”
安歌不知就里,但也跪于父親的木椅之側。
屈驁說:“我昨日就宿在姒夫子房內,此間的對話我聽得大概,屈安歌,你嫂子說得可有何錯失?”
安歌只是哭泣。
“你不能管束下人便罷了,自己親嫂嫂指出過失,你有何不悅?”
“是她逼死了醇醴?”安歌泣不成聲。
“是她自己逼死自己,為奴者行為不檢;被指出以死謝罪,那是本分。”屈驁慢慢地說道。
兀膝行于前,朗聲說:“身為軍士,監守自盜,愿以死謝罪。”
其余兩人附和,床榻上的軍士恢復意識,從床榻上滾落,伏于地上。
將軍說:“你們且后處置。安歌,你動手毆打自己嫂嫂,可在奴前給自己嫂嫂留了顏面?為了一奴,而冒犯家人,可有錯?”
安歌擦了擦眼淚:“我沒錯,奴也是人,她和高家女子一樣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一個鼻……”
屈驁閉上眼睛,嘆口氣緩緩說:“人和人終是不同,就如同五個手指,長短不同;就如同這天地,高下不同……”
安歌凄然一笑:“我就是沒錯……我自己的奴……”
屈驁說:“錐巖,拿竹仗來。”
安歌斜著眼睛看著屈驁:“父親現在可是要在外人面前打女兒了?”
屈驁并不回應,大喝:“錐巖,你不動嗎?”
客房外,安鳴朗聲說:“應執愿為妹妹受罰,望父親成全。”
“好……好……我的好兒女,原就不分高下,不辨親疏。”屈驁的聲音蒼老不少。
姜隰連忙說:“將軍息怒,是妾對兒女缺少管束……”
屈驁并不理,說:“安歌仗罰十,兀杖責三十,其余三名軍將杖責二十。四名軍將即日脫除軍籍,放歸家中,十年內不錄用。”
“我杞國國祚千年,可一直苦于人丁稀少,你四位青春年少,本將軍讓你們好好活著,繁衍子嗣,好生教育,開墾農田,這也便是能彌補今日的一時之失。”
“聽說中大夫婚事將近,送四壇與高中大夫。廢,去把酒庫剩余的酒搬到學館門前,我今日也想與這幾名軍將喝一碗餞別酒。”
頃刻,應執、廢和幾名婆使把酒搬至學館門前,屈驁也被推至學館前,看到只有兩壇酒,廢上前說:“除了送與中大夫的,酒庫就只有這兩壇了。”
“安歌,這一月有余,怎會只剩這幾壇酒。”姜隰好奇問。
安歌并不答,只是跪在地上哭,廢婆說:“聽說姒夫子連日來都是醉醺醺的。”
將軍命令眾軍士每人滿飲了三大樽酒,只覺天地間都有春天的氣息,都彌漫著土地的芳香。他們離開屈府,但一生沒有離開杞國,因為杞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