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賈雨村攀親復舊職 林黛玉初見賈寶玉

上回說有官府的人來找士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來賈雨村考中了進士后被外派到這里做知府，意外得知了士隱的住處，于是派人來請。結果士隱卻隨道士走了，雨村無緣報答恩情。

賈雨村雖有些才干（gàn），但為人貪（tān）婪（lán）冷酷，被上司告發，革了職。賈雨村只好把家人送回老家，一個人游覽天下。

雨村來到了維揚，巡鹽御史林如海只有一個女兒，乳名黛玉，只有五歲，正想給她找一位老師。當時賈雨村沒有多少錢財，于是來到林家當老師。

賈雨村無事的時候到村中酒館喝酒，遇見老友冷子興，二人邊飲邊談。

雨村問道：“最近有什么新聞嗎？”子興說：“新聞倒是沒什么，只是老先生的貴同宗，有一件異事。”雨村忙問是誰家。子興道：“榮國府賈府。”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是說起來，我們還是同譜，只是他家太過榮耀，我們也不適合高攀（pān），一直沒什么來往。我倒是也聽說這政老爹的長女因為賢淑（shū）孝順、頗有才情，被選進宮中做了女史。”子興道：“這也倒罷了，我說的異事，是發生在她兄弟寶玉身上。那寶玉說來也奇，剛一出生，嘴中便銜（xián）著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不僅如此，這玉上還有很多字跡。你說是不是一件新奇異事？”

雨村笑道：“果然是件異事，我在多年前也隱約聽說過，這個人怕是來歷不小。難道如今又發生了什么新奇事嗎？”子興便道：“當時人人都這么說，所以他祖母便將他視若珍寶。在抓周的時候，政老爹就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于是擺了很多東西，讓他抓取。誰知道他只是將那些脂粉釵環抓在手里玩，政老爹一見很不高興，說：‘將來也不過是酒色之徒！’只是他祖母還是將寶玉視為命根。更奇的是，如今長到了七八歲，雖然非常淘氣，但是說到聰明乖覺，一百個孩子也比不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更是奇怪，他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zhuó）臭逼人。’你說這不是很好笑？長大后必定是色鬼了！”雨村趕忙止住他道：“這話錯了！只是你們不清楚他的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認為是淫（yín）魔（mó）色鬼了。”

子興便說：“誰說不是呢！”雨村喝一口酒，接著說：“你不知道，這兩年我到各省游歷，也曾見過兩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就說近的吧，這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知道吧？”子興道：“有誰不知道呢！這甄（zhēn）府和賈府原本就是親戚，而且還是世交。兩家的關系十分親密。就是我也和他家來往一段時間了。”

雨村笑道：“去年有人推薦我去甄府教書。這個學生，雖說是啟蒙，但是比教一個準備參加科舉考試的還費心。說出的話更是可笑，他說：‘必須要有兩個女孩伴著我讀書，我才能認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心中就糊涂。’還常說：‘這女孩二字，是極尊貴、極清凈的，遠比那阿（ē）彌（mí）陀（tuó）佛（fó）、元始天尊寶號更尊榮無比呢！你們這些濁口臭舌，萬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若要說時，一定要先用清水香茶漱（shù）了口才行。'”

子興哈哈大笑道：“倒是與賈寶玉湊成一對了。”

雨村也笑道：“所以你剛才一提起這寶玉，我猜八成也是這一派人物。雖然頑劣憨（hān）癡，種種異常，但是一見了那些女孩們，就無比溫和敦（dūn）厚、聰明文雅，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他父親也曾經狠狠地打過幾次，但是始終沒改。每次挨打疼得受不了時，口中便胡亂喊著‘姐姐’‘妹妹’。姐妹們取笑他：‘難道是求姐妹幫著說情討饒？你就不覺得羞嗎？’他的回答更妙：‘我想著疼得受不了時，只叫姐姐妹妹，或許還能解疼，叫了一聲，發現真的不覺得疼了。因此得了秘法，連叫姐妹。'”

子興笑道：“確實好笑。”雨村道：“也是祖母溺（nì）愛，常常因為孫子而責子辱師，所以我便離了他家。現在在這巡鹽御史林家教書了。”子興便道：“這更巧了，這林公的夫人，正是榮國府賈赦、賈政的親妹妹。”雨村拍案笑道：“難怪這女學生言談舉止與眾不同，大概是她母親不凡，因此女兒才能如此，既然是榮府的外孫女，那就并不奇怪了，可惜她母親上個月過世了。”那冷子興聽了嘆息一聲，“罷了，別提別人家的事了，你也喝一杯酒才好。”雨村笑道：“是呢，只顧著說話，竟然多喝了一杯。”

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喊：“雨村兄，恭喜了！特地過來給你報個喜訊。”雨村趕忙回頭看，發現是當時一同被免職的張如圭（guī）。于是邀請他同坐，原來張如圭是打聽到京都中有起用舊官員的消息，所以到處找尋門路。他走了之后，冷子興連忙獻計，讓雨村通過林如海，請他內兄賈政幫忙，應該萬無一失。雨村回去之后按照冷子興說的去做，林如海并不推脫，當時就答應了，并說：“都中岳母掛念小女沒人依靠，幾天之前已經派人來接，您就一起前去，這樣兩邊不都很方便嗎？”雨村一一應允，心里很是得意。

黛玉登岸的時候，外祖母早已將接她的轎（jiào）子安排好了。黛玉之前就聽母親談到過外祖母家怎樣怎樣，今天見到這些下等仆人，更是知道外祖母家不一般。一路上她透過紗窗向外看，只見京中熱鬧繁華，熙（xī）熙攘（rǎng）攘。走了一會兒，突然看到大街北側有三扇獸頭大門，門口有兩尊大石獅，門上有一塊大匾，上書五個大字：“敕（chì）造寧國府”。賈家兄弟二人，哥哥被封為寧國公，弟弟被封為榮國公，二人的府邸（dǐ）也分別被稱為寧國府和榮國府。這兩座府邸中間只隔了一條街。林黛玉的外祖母賈母就在榮國府居住。寧國府西側不遠就是榮國府。

進了門下了轎，黛玉在眾人的引導下來到后面的大院。院中五間正房，兩邊是廂房和游廊。小丫鬟（huan）們都坐在臺階上，一個個衣著鮮艷華麗，見到黛玉一群人進來了，都站起來笑著迎接，說：“老太太剛剛還念叨呢，剛好就到了。”眾人爭著撩（liāo）起門簾，有人通報說：“林姑娘到了。”

黛玉剛走進屋子，見到兩個人攙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夫人迎了上來。黛玉心想這一定就是外祖母了，剛打算行禮，卻被外祖母一下子摟在懷里，邊哭邊喊著“心肝兒”。眾人一見也紛紛落淚，黛玉也哭個不停。在眾人的開解下，賈母和黛玉漸漸止住不哭。黛玉趕忙行禮拜見外祖母。賈母吩咐說：“今天有客人來，讓姑娘們不用去上課了，到這里來吧。”

很快就來了姐妹三個。第一個是迎春，是大舅賈赦（shè）庶（shù）出，她身材適中，略微豐滿，看上去很溫和，讓人倍感親切；第二個是探春，是二舅賈政庶出，她身材高挑，鴨蛋臉，書卷氣很濃；第三個是惜春，是寧國府里的，年紀還小。賈政的長女元春被選入宮中做了女史，所以并不在府上。

黛玉趕忙起身與姐妹三個行禮。眾人看到黛玉年齡雖小，但是舉止不俗，言談得體，只是身子有些虛弱，便問她平日吃什么藥。賈母說：“我這正配丸藥呢，叫他們一同配了吧。”

這時，聽到從后院傳來說笑聲：“我來晚了，沒有迎接遠客！”黛玉心中不解：“這里的人個個大氣不喘，誰敢如此放肆（sì）?”這時見幾個丫鬟（huan）圍著一個身材苗條、衣著華麗的人從后房門進來。細看時，這人丹鳳眼、柳葉眉，雖是笑意盈盈，但卻不怒自威。

黛玉忙站起來。賈母笑著說：“你不認識她。她可是我們這里最潑辣的，你便叫她‘鳳辣子’好了。”黛玉正愁不知如何稱呼，旁邊的姐妹們告訴她：“這是璉（lián）嫂子。”黛玉想起母親說過，大舅賈赦的兒子賈璉，娶的媳婦名叫王熙（xī）鳳，想必就是她了。黛玉忙笑著施禮，口稱“嫂子”。

王熙鳳拉起黛玉的手，仔細打量，笑著說：“天下真有如此標致的人，我今兒才算見到了！這簡直就是老祖宗的親孫女，難怪老祖宗整天念叨。只可惜妹妹命苦，偏偏沒了母親！”邊說邊擦眼淚。賈母說：“我這剛好了，你又來招我哭。”王熙鳳立即換上笑臉，問黛玉：“妹妹幾歲？上過學嗎？如今吃什么藥？在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告訴我，丫鬟老婆子不聽話也告訴我。”

隨后，賈母讓黛玉去見兩位舅舅。大舅母邢（xíng）夫人帶著黛玉去見賈赦。賈赦沒有出來見黛玉，只是讓人傳話說：“最近身體不舒服，見了姑娘都傷心，所以先不見了。在這里就和在家里一樣。”黛玉辭別邢夫人，又去拜見二舅賈政，也沒見到。二舅母王夫人說：“你舅舅今日齋（zhāi）戒（jiè）去了，以后再見吧。我有件事要囑咐你：那三個姐妹都很好，只是我那個被稱為‘混世魔王’的禍害兒子，今天到廟里還愿還沒回來。你要是見了他，不要理他就是。”

黛玉早聽母親提過，二舅母家的表兄出生便嘴中含玉，十分調皮，不喜讀書，只愿和女孩子一起玩，因為外祖母疼愛的緣故，也沒人敢管。黛玉問：“舅母說的就是那位含玉出生的哥哥吧？我聽母親說過，他比我大一歲，名叫寶玉。”王夫人說：“不理他還好，多和他說一句話，他心里一高興，就會惹出事來。”這時有丫鬟傳話：“老太太吩咐吃晚飯。”王夫人便帶著黛玉到賈母那去。

王熙鳳將黛玉安排在賈母身旁第一個空位上，黛玉推辭，賈母笑道：“你是客人，就坐吧，你舅母、嫂子們不在這吃。”黛玉這才坐了。迎春、探春、惜春依次坐下。賈母問黛玉讀過什么書，黛玉回答只讀過《四書》。還問：“姐妹們都念什么書？”賈母說：“識幾個字罷了。”

正說著，外面響起腳步聲，丫鬟們笑著說：“寶玉來了！”話音未落，一位年輕公子走進來。黛玉見了，大吃一驚，心說：“這人看起來十分面熟，就像見過似的。”賈母對寶玉說：“去給你母親請安。”寶玉轉身去了，很快換了衣服又回來了。

賈母笑著說：“快見過你妹妹！”寶玉早就發現多了一個人，趕緊上前施禮，笑著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的。”賈母笑他胡說。寶玉說：“就算是沒見過，但看著眼熟，就當久別重逢好了。”

寶玉在黛玉身邊坐下，問：“妹妹讀過書嗎？”黛玉回答：“就上了一年學，認識幾個字。”閑話幾句后，寶玉又問：“你有沒有玉？”黛玉回答：“我沒有。你那玉一定是個寶貝，不會人人都有。”寶玉聽后，立即將脖子上的玉摘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罵道：“有什么稀（xī）罕（han）的，我也不要了！”眾人慌忙去撿。賈母又氣又急，摟過寶玉說：“生氣的話，打人罵人都行，何必摔那命根子！”寶玉哭著說：“家中姐姐妹妹都沒有，就我有，如今這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見這不是好東西！”賈母哄他說：“這個妹妹原本有玉的，她不愿張揚才說沒有的。快點戴上吧！”說完從丫鬟手里接過玉，親自給他戴上。

晚上，賈母安排黛玉歇下，又見她帶來的奶娘太老、丫鬟太小，便安排了一個名為鸚（yīng）哥的丫鬟。晚上，黛玉想到自己剛來就惹寶玉差點摔壞了玉，忍不住偷偷掉淚，在幾個丫鬟的勸說下好不容易才入睡。

第二天起來，黛玉見過賈母，就去了王夫人房里，當時王夫人和王熙鳳在一起看金陵來的書信，王夫人的哥嫂還派了兩個媳婦來說話。她們說的是居住在金陵的薛家姨母的兒子薛蟠（pán）,倚（yǐ）財仗勢，鬧出人命，如今正在審案。舅舅王子騰（téng）得了消息，特意派人來通知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