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曄玩得興起，抽抽搭搭地控訴著哥哥方才的不良態度，甚至連“回家向爹爹告狀”的話都搬了出來。

秦慕宇頭大，怎奈對這個只比自己小了兩個時辰的妹妹毫無辦法，聯想到偏心眼偏成習慣的父母，只能在心中默默嘆出口氣，做好將來接受訓斥的準備。

總算天地間尚存公義，在秦知曄欺負哥哥欺負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容序終于看不下去，咳嗽一聲打斷她的裝腔作勢：“好了，既然忍冬如此有慧根，就跟大哥去魔界走一趟?！?

剛才還一臉無奈的秦慕宇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下意識便把秦知曄拉到身后：“不可！忍冬傷勢未愈，此去魔界想必兇險重重，她如何應付得了！大哥……”

“子風，你可信任大哥？”容序抬手制止他的分辯，只一字一句，鄭重其事問他，“你也知道去魔界定不簡單，但大哥向你保證，定會以性命護忍冬周全，你可愿信大哥？”

秦慕宇果然遲疑：“大哥有大哥的道理，但忍冬……非去不可么？”

“非去不可。”回答的卻是秦知曄。先前的委屈可憐一掃而空，秦知曄從他身后探出身來，望著他認認真真道，“對癥才能下藥，要尋藥，怎能離了我身上的癥？”

“……”秦慕宇說不出話。染怪病的并非秦知曄一個，若真要帶癥尋藥，秦知曄并非唯一選擇，只是……總要有一個人要涉險，染病的都是普通凡人，秦知曄至少還有寶劍武藝傍身，其他人……恐怕更為兇險。且此事不宜外泄，毫不知情的傷患同去更會為容序增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反耽誤了尋藥大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秦知曄都是不二人選。

他信任容序，但畢竟魔界為異界，此去根本沒有把握，又如何能不擔心？

“容大哥……”秦知曄走到容序面前，堅定道，“別管我哥，我去?！?

秦慕宇閉目深深吸氣，苦笑一聲：“你想去，我不阻攔。放心，哥哥定拼盡全力護你平安?！?

“不，你不能去。”容序斷然道，不容商榷，“你才剛回來，尚有大局需你主持?！?

秦慕宇堅持：“祁連他們足以應付。”

秦知曄拉他：“去什么去，你又幫不上忙！”

秦慕宇待要再說，容序卻改了主意，沖著他招了招手：“想去也可以，過來我先傳你一式術法，若學會就允你同去?！?

旁觀許久的談霜掃他一眼，一聲不吭轉過身去，自顧自眺望門外。

秦慕宇不疑有他，乖乖走到他身邊正欲洗耳恭聽，還未站定，只見容序唇角一彎，還沒看清怎么回事脖子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一陣金星耀目后，眼前頓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秦知曄登登跑上前接住他直直倒下的身軀，費力拖到床邊往榻上一丟，還不忘拉過被褥為他蓋好。

容序不緊不慢走到桌邊，鋪紙研磨大筆一揮，雪白宣紙上僅留了龍飛鳳舞的一句話：賢弟，借非夷劍一用，不日即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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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漸趨黃昏，屋外初生嫩柳也在夕陽的籠罩下變得澄黃；天際，陽光正慢慢收攏著它的鋒芒，僅存余暉一抹，以流云為毫，暈染蒼穹。眼看著暮色漸近，容序與秦知曄互視一眼，都明白事不宜遲，越快出發越好。

叫過祁連交代了幾句，二人提了雙劍踏出房門，卻見談霜不聲不響地跟在他們身后，半點沒有道別之意。

“我與你們同去?！?

容序想要開口阻止，談霜卻根本不看他，面上神情冷淡又堅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是否同意。

“談姐姐……”

談霜重復道：“你的傷是我打的，我自當保護你?！?

秦知曄求助地望向容序。

容序認命地嘆了口氣。就如他對秦慕宇，談霜于他們也全然沒有商量之意，不過是通知一聲，他們允或不允，于她而言沒有半分影響。

“魔界與人間素來有封印障壁相隔。要穿越障壁并非易事，我也只能勉力一試，并無十分把握能成。”

蒼茫暮色之中，三人三騎疾馳而出，澤州創口斑駁的城門很快掩沒在漸漸濃郁的暗青夜幕里。

“聽說修道之人能瞬息千里，穿墻入室，我們去魔界用的，是不是也是這種術法？”三人一路狂奔，一直到尋到一處較為空曠之地才停下，一下馬秦知曄便忙不迭好奇起來。

“有幾分相似。”容序隨口應著，一面以步為尺，一點點仔細丈量著空間大小，觀察地形是否有所沖煞。

說話間，談霜已拾來柴火生了個火堆。無風無雨的夜色之中，煙氣順著火焰裊裊而上，慢慢融入無邊黑暗里，連什么時候消散都看不清了。

正是月底，穹空之中沒有月亮，四周一片漆黑，視野所見被局限于火堆能夠照亮的一方林子，加之樹影憧憧，在地上拉出或長或寬的影子，間或有窸窣聲音應和火堆中嗶嗶啵啵的柴火聲，一時間無邊清寂沉沉壓下，讓人無端覺得寒意逼人。

“容大哥，我們……要什么時候動手？”秦知曄不安地向火堆挪了挪身子，驀然發覺，此刻秦慕宇不在身邊，竟讓她有些底氣不足。

容序已勘察過一遍地形地勢，察覺她語中隱隱約約的擔憂忐忑，也跟著在火堆邊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要等北斗星出來?！?

談霜仰首望去，此刻的天幕只零零星星出現幾顆碎星，那最為明亮的中天北辰，此刻還未出現。

等待的氣氛有些凝重，難得秦知曄也一反常態地安靜，留心看去，慣于嬉笑胡鬧的姑娘此刻正抱著膝蓋，呆呆望著火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序有心緩解一下她的緊張情緒，清了清嗓子便開口：“你們應當有所耳聞，天地分仙、鬼、妖、魔、人五界，各界之間互有結界相隔絕，以維護各界運行秩序……”

談霜專心地撥著火堆，看也沒看他——準確地說，自丹楓谷后，她就沒理過他分毫。

秦知曄配合地轉過臉來，不打岔不發問，只靜靜聽著。

聽眾太過安靜，容序也有些沒趣：“人魔兩界亦有封印，以我之力尚不能穿過這等強大障壁，只能借助其他法子。”

“我派典籍中，記錄有一上古異術，名四方之門，傳說能夠穿梭各界?！?

“啟用四方之門并不容易，所需道行靈力太過深厚，凡人無以支撐，我派祖師便創了一個陣法，借用北斗之力，合鎮派之寶陰陽印，召喚四方之門。”

“嘩——”秦知曄怔怔地看著他自懷中取出一枚方印，形制古樸，刻著看不懂的符號，其上黑白二色紋路相生相纏又不相融，隱約與道家陰陽魚有幾分相似。

容序手托方印，接著道：“陰陽印原是仙人之物，上有仙氣，故而能引北斗之力。”

秦知曄小心湊近，伸手想要觸碰，卻在觸及之前又縮了回來，一雙眼頓時恢復了先前神采，亮閃閃的蓄滿好奇之色：“這個……就是傳說中的高人法器嗎？只是一方印章，該怎么用？”

容序很滿意效果，手一翻，將方印收回袖中：“等北斗出現，我會以陰陽印之力施用法陣，到時你們記得站在我身邊，莫要離得太遠?！?

撥著火堆的手一停，談霜仍舊沒有抬頭：“召來四方之門后，我們應當如何做？”

“四方之門不在五界之內，實則虛無縹緲無形無狀……”容序頓了頓，道，“使用者以意念相控，只要一心念著想去之地即可，不過……”

“以意念相控……”談霜接道，若無其事地重新為火堆添柴，“依你所言，只要法力足夠強大，誰都能用這四方之門？僅僅以法力意念控制，并不分神魔善惡，是不是？”

“不錯，這正是它的危險之處?！比菪螯c頭道，“自上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使用過四方之門，其內留存的思想意念不知凡幾，有正有邪有善有惡，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為它們所誤，迷失其中永不得出?！?

秦知曄唬了一跳：“這么嚴重……”

容序斂了神色，萬分嚴肅地叮囑她，也是叮囑談霜：“所以入了四方之門后，切記心念合一，一心一意想著魔界就好，萬萬不可有雜念！若出了差錯，連我也找不到你！”末了，又嚇唬她，“心念一轉，說不定就是腦袋去了魔界，身子去了你安國公府?！?

秦知曄被嚇住，想象著自己一分為二散落兩界、家中人見到自己沒頭的身體，半晌說不出話來。

容序和藹可親地拍拍她的頭：“也不必太過擔憂，只消時時記得要去哪里，莫要三心二意就好?！?

秦知曄點頭如啄米，半分不敢含糊：“我……我絕不亂想！若是……若是……太可怕了！”

容序忍笑，指著她手中重明劍又囑咐道：“這劍你也清楚，到了魔界多少也能傍身。你傷勢未平，若遇敵不可逞強戀戰，能嚇唬人就不要出手。至于談姑娘……”

談霜道：“我自有分寸?！?

容序提起身邊的非夷劍便拋了過去：“此劍可殺魔物，談姑娘武藝高強，若有萬一還需倚仗你保護忍冬。”

“那你呢？”談霜下意識接過寶劍，話一出口便后悔了，別過臉只當沒問。

容序輕輕笑了：“我有陰陽印足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