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醫(yī)者之本心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3108字
- 2020-08-17 15:00:19
那一餐飯,吃得無比壓抑。沒有任何人出聲,吃完后,娘放下筷子就先離開了。梅姨娘深深望了我一眼,也隨后離開了。
“不可能啊,我記得首飾都收在盒子里,盒子放在柜子里,怎么會一起丟到布衣里面去了呢?”我一回屋,慌忙開柜子,拿出首飾盒,果然少了幾個金鐲子。
“是不是哪天戴了之后忘了放回去?”俊熙哥問我。
“梅姨娘日子過得挺苦,來就沒什么家當(dāng),她送了份禮,我怎么會隨便放呢。”我合上柜子,扭頭看向俊熙哥,“該不會,連你,都覺得我是故意羞辱,看不起梅姨娘的那種人吧?”
“沒有沒有,怎么可能。”俊熙哥擺擺手,繼而環(huán)顧四周,見沒有人,低聲道:“那,你就要小心進出屋子的人了。”
“我覺得,應(yīng)該不是我屋子里的人拿的。”我沉吟片刻,“你想,娘并不知道你送燕窩過來這些事,就說明咱屋里并沒有細作。”
“也對,”俊熙哥點點頭:“你病著那些日子,各屋都有人來看你,進進出出,誰趁人不注意拿了也難說。”
“我覺得娘變了。”隱隱約約的恐懼彌漫在心間。雖然和娘不是特別親,雖然娘也不是特別疼我,但也不應(yīng)成了這樣啊。
“她不是變了,她可能一直就是這樣。”俊熙哥欲言又止,深深地望著我,又看了一眼奶娘,我看見奶娘輕輕朝他搖了搖頭:“雪兒,你不要有負擔(dān),我先去藥廠了,嗯?”
“俊熙哥辛苦了。”我不好再多問,反正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
“雪兒,你長大了。”奶娘語氣中有擔(dān)憂,卻也有欣慰:“你可以自己分析和考慮問題了,也冷靜了許多。”
“奶娘,我會慢慢長大的,直到有一天,讓你們不再替我擔(dān)憂,直到有一天,能保護你們。”我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三日后,我去了梅園一趟。“雪丫頭來啦。”梅姨娘笑著出來迎接我,攜著我走進屋,似乎沒有絲毫受到那日事情的影響。
“來,坐。我又沒備什么可吃的,倒杯茶給你。”
“謝謝梅姨娘。”
我環(huán)顧梅園,處處環(huán)境清幽,滿是奇花異草。內(nèi)屋真的沒有什么擺設(shè),掛著素色的帷帳,帳上是山水迷蒙的國畫圖案。案臺上空空的。怪不得爹總說梅姨娘簡樸,守拙,總是將賞她的東西退回去。
“梅姨娘,”我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呀,就是給您道謝的,多謝您那日替我解了圍。雪兒小,不懂事,平日里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您見諒。”
其實今天這一趟,我本不想過來的。“你呀,不打算去給梅姨娘道個歉嗎?”上午,奶娘問我。
“道啥歉?”我頓了頓,“清者自清,本來就不是我的錯。”
“可是,現(xiàn)在看上去,就是你的錯啊。”奶娘無奈地道。
“我去道歉,就等于我承認(rèn)了這件事。萬一這件事就是梅姨娘策劃的,我不是正中其下懷嗎?”
“那萬一和梅姨娘無關(guān)呢?不就又得罪了一個人嗎?”
“或許,我可以折中一點。”我沉思片刻,抬頭道:“咱不道歉,咱去道謝。就謝謝梅姨娘那日為我解圍。”
“退一步海闊天空。”奶娘還在試圖勸說我。
“奶娘,咱原則上問題不能讓。”我按住她的肩,推著她坐回椅子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奶娘搖搖頭。
“好吧好吧,我再折中的道個惱。”我答應(yīng)了。順便,就是去試探試探梅姨娘。
“哎呀,雪丫頭這說的什么話,梅姨娘看見你就喜歡。”梅姨娘細聲細語道。
“梅姨娘還留著戲服呢。”我側(cè)了側(cè)身,看見一件戲服掛在墻上。水袖飄飄,翠綠色刺繡點綴著,輕舞一定很美。我長了個心眼,聽見梅姨娘問我:“這件戲服很珍貴的,想試試看嗎?來,梅姨娘教你唱一曲如何。”
想學(xué)唱戲,一直是我的愿望。有幾次,爹帶著我去街上,三瓦兩舍,也在梨園看過女子在戲臺上演悲歡離合,演古書傳奇。但是礙于和梅姨娘不算親近,一直不好意思叨擾,向其請教。然而現(xiàn)在,我還能信得過梅姨娘嗎?我看著眼前這個柔柔弱弱,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子,有些矛盾。
“不了,”我還是很快就開口拒絕了:“多謝梅姨娘費心。只是雪兒近日嗓子有點嘶啞,還在喝清茶,改日再來請教吧。”
梅姨娘眸子黯了黯,被我收在眼底。她很快恢復(fù)了神色,道:“沒關(guān)系,那你可要注意休息啊。”
“嗯。”我不語,但也沒有抬腿離開的意思,繼續(xù)品了一口茶。過了一會兒,“您該去念經(jīng)了。”一個丫鬟走上前,看著是在梅姨娘耳邊低語提醒她,實際上,聲音剛好讓我能聽到。
“那就不打擾梅姨娘了。”我起身,再次欠了欠身,離開了梅園。“雪兒有空就來玩啊。”梅姨娘將我送到門口。
“打擾梅姨娘了。”我轉(zhuǎn)身往自己屋的方向走去。走到園邊,“等一下,”我攔住小丫鬟繡荷:“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是覺得氣氛不太對勁。”繡荷點點頭。
“咱們在這等等。”我?guī)еC荷躲到一塊大石頭邊。太陽很大,曬得石頭滾燙,我卻毫不在意。不多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一個人走來了。
“別出聲。”定睛一看,我也差點叫了出來:“是娘。”娘帶著人,朝梅園的方向走了過去。我不敢跟過去,等她們走后,帶著繡荷飛快離開了。
“很明顯,這是一個陷阱。”我和奶娘說道:“如果我和梅姨娘學(xué)戲時,娘剛好進來,一定會有借口責(zé)罵我,小姐身份去學(xué)這些戲子的低賤之技,懲罰我。可是娘……為什么要這么做?”
奶娘沒說什么,只淡淡說:“答應(yīng)奶娘,今日之事,不要和蘭姨娘他們說,好嗎?”
“為什么?奶娘?”我十分不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攥緊我的手,似乎有苦苦哀求的意味了:“答應(yīng)奶娘,好不好,畢竟夫人是你的母親,能讓就讓著她。”
“虎毒不食子,她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奶娘長嘆一聲,只說:“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好嗎?奶娘不會害你的。”
“奶娘,我相信您。”我抿了抿嘴,答應(yīng)了她。
自那以后,日子過得倒也平靜了,沒有再節(jié)外生枝。和娘還有梅姨娘相見,我總是極力將自己眼中的防備藏起來。轉(zhuǎn)入深秋,娘還托人給我送了棉衣過來。
那日,我正在窗前讀《列女傳》,俊熙哥突然走了進來。
“讀了多少了?”俊熙哥笑著問。
“別說了,成日里讀這些,枯燥無味死了。”我把書往案臺上一丟,“都是那些老夫子的說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哈哈,別說的這么一針見血啊。”俊熙哥替我將書收好,擺正,“要不要出去玩?”
“好啊好啊。”我興奮地道:“去哪兒玩?”
“帶你去山上采藥,教你些藥草知識如何?畢竟以后也是用的著的。”
走到半路,遇見了大哥韓成煜。“大哥好。”我站住行了禮,大哥神色有些慌亂,匆匆朝我點了個頭,就快步離開了。
“怎么了?”我挺奇怪。
“別管他了,咱走吧。”俊熙哥拍了拍我。
山上的濕土很是泥濘。我深一腳淺一腳踩著土,往上走。“小心小心,慢點。”俊熙哥時不時拉我一把,“來,踩這兒。”
好不容易爬上半山坡,俊熙哥撥開一叢草,拔了一株,認(rèn)真和草書上對比起來。然后,就嘗了一點。
“你干嘛,你又不知道這有沒有毒。”我看他嚼著草葉,慌了。
“當(dāng)初神農(nóng)氏也是親嘗百草的,為醫(yī)者,這是最基本的。”俊熙哥拔下一株,頭也不抬地道。我怔怔的站在那兒,有些愣神。“來,雪兒,坐這兒。”俊熙哥拍凈一塊青石,又鋪了墊子。“你看啊,這種草,熬藥,就是能治風(fēng)寒的。”俊熙哥指給我看。“這種,擠出汁,可以去毒蛇咬傷的毒。”我定定地看著細心講解的俊熙哥,眉目俊郎,厚重的聲音,認(rèn)真的樣子深深留在我心底。
我在想什么啊。我使勁甩甩頭,捧起古書假裝認(rèn)真看起來。
“俊熙哥,”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眸問道:“為那些窮人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為什么這么說?做善事,還有不值得的嗎?”俊熙哥正色問道。我知道自己不太講理,但還是委屈:“我好心給佃農(nóng)送去衣物,他們倒好,要不是他們退回了鐲子,娘哪里會罵我?”
俊熙哥笑著刮了一下我鼻子:“這么想,未免可就有些自私了。這不正證明了普通人民的實誠淳樸么?他們明明那么貧窮,要是私吞了你鐲子,何樂而不為?”
“我倒覺得,他們想私吞也不敢,身份地位,他們也配不上戴我的鐲子。”我想起蘭姨娘說的富貴和貧賤之間,有一條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
“沒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是出身不同,都是百姓。”俊熙哥明顯不太滿意我的說法。
“俊熙哥……”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俊熙哥心里那份仁義和大愛,打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