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水事件真相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3783字
- 2020-08-17 15:00:19
這幾日,廟里都在忙著打掃衛生,到了這個月的最后兩天,已經有不少信徒上山來廟里住下了。
祭祀月,就是寺廟向所有人開放,讓信徒們過來燒香拜佛,進獻貢品的時期。說白了,也就是寺廟一個賺取香火錢的機會。
蘭若廟的名氣在周邊還是很大的,因此,過來祭祀的人也不少,每天都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供奉的香火不斷。
安嬤嬤說第三日清早就會過來,因此,那天清晨,我早早候在了大門口,等待安嬤嬤。
大概過了四個時辰,都已經到了正午了。我還以為人太多,沒有看見安嬤嬤,正準備回去,安嬤嬤被大女兒攙扶著,從半坡上一步一步走了上來。
安嬤嬤的氣喘得很急促,大冬天的,我發現她渾身都給汗浸濕了,臉卻凍得通紅。便趕緊上前攙扶了她一把:“安嬤嬤,您是自己走上來的?”
安嬤嬤大概是體力跟不上,半天緩不過勁來,呼哧呼哧的,沒辦法開口說話。
“可不是,我勸娘坐馬車上來,她偏偏要說心不誠,執意要走上來,這身子怎么受得住?”安嬤嬤的大女兒又氣又急的對我說。
“我這次來,是替你弟弟祈福來的,受點罪算什么?”她好半天,臉上恢復了一些血色,才對自己女兒說。
“老施主,您來了。”住持親自上前,將安嬤嬤母女倆安頓在朝陽方向位置最好的一間屋子里休息。
“師太,我可否和成雪姑娘說幾句話?”安嬤嬤問住持。
“寧凈,過來。”住持朝我招招手,喚我過去。
“多謝住持。”安嬤嬤的女兒替我們合上門,和住持一同出去了。
“安嬤嬤,您說有事要對我說,是?”我在安嬤嬤的對面坐下。
到了這個時候,她似乎又猶豫起來了,想說不好說。我也不催她,就靜靜等著。
“你上次落水一事……”她過了良久,才終于開口了,果然說的是這件事。
“我知道,那不是意外。”我平靜的說,替她將她難以開口的話說了出來,也是告訴她,我多少心里還是有些數,不會多驚訝。
“沒錯……”話一旦說開,便也沒有什么好遮著掩著了,安嬤嬤坦言道:“鵝卵石是有人放上去的,包括喂魚的半個饅頭,都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
“所以,安嬤嬤你裝著去撿衣服,其實就是……但你們怎么就確定,我會去喂魚呢?”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安嬤嬤就是故意讓我離開她的視線的。可是這么做,未免太像賭博了吧,我只是恰巧走了過去,但我也大有可能去幫安嬤嬤撿散落的衣服,他們怎么確定的呢?
“本來也沒打算一次就……只是試試……”安嬤嬤說的很委婉含蓄,但是我的心狠狠縮了一下,安嬤嬤是想說,一次就置我于死地嗎?所以我即使僥幸逃過了落水這一次,后面,看來也依然沒有打算放過我。
“而且,姑娘當時不是幾次想去塘里喂魚,都是陳奶娘怕危險,把姑娘叫了回去嗎?”安嬤嬤這一語,倒是又點醒了我。因為塘里的金魚,并不是最早就有的,都是后來大哥從外面買回來,讓人放到塘里養的,很快就成了一道景觀。那段時間我總是對那些鑲著金黃色鱗片,顏色多彩,擺著尾巴,一雙眼睛圓溜溜鼓著,眨也不眨一下的金魚十分好奇,時不時就跑到塘邊去看。幾次,負責魚塘的林師傅,也就是之前為梅姨娘當過翻譯的丫鬟小燕的爹,在那喂魚。我看見只要饅頭屑一撒,金魚們一下子就紛紛聚集到一個方向,爭先恐后,一張一合的幾張嘴去搶一塊饅頭屑,將它扯開,不一會兒就吃完了,覺得頗為有趣,幾次要林師傅給我試試喂魚,但奶娘總是在一邊制止了:“你別弄,看掉下去了。”
就像娘知道我想學唱戲,才要求梅姨娘叫我戲曲,趁機羞辱我一樣,這一次,肯定也是摸透了我的喜好,才出了這一策。
那……就唯有林師傅和小燕,知情了。我記得蘭姨娘說過,小燕和林師傅父女都在園子里做工,放個鵝卵石,饅頭都是小菜一碟。而且,小燕不出意外,應該是陷害過梅姨娘的,她會參與我這件事,也就不奇怪了,十有八九是娘的心腹。
“參與在其中的,是林師傅和小燕嗎?”我試探性問安嬤嬤。
“你知道了?”她驚訝的問我,態度就承認了一切。看得出,她一開始并不想把小燕和林師傅牽扯到其中。“原來,姑娘也調查了。”
“姑娘應該問,在背后指使我們這么做的,是誰。”
“該不會說……是……”我心里猜到了幾分,但是我還是難以置信,我攥緊了拳頭,只聽見安嬤嬤說:“是的,是夫人。”
“我娘……”我瞪大了眼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一時難以接受,我實在不清楚,娘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我,甚至,想要置我于死地。
“其實我和小燕,林師傅都有些親戚關系的。”安嬤嬤繼續說,我點點頭,這不奇怪,園子里經常有一些嬤嬤,把自己家人也介紹到園子里來做工,娘也挺照顧他們。
“那時,我的小兒子,害了病,沒有錢醫治。”安嬤嬤的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我遂問她:“葉公子時常義診,嬤嬤緣何不去找他?”
“那病,不是幾副中藥能治得好的。”安嬤嬤長嘆一口氣,盡是無奈和悲傷:“這個時候,夫人來找我了,這些主意都是夫人出的。夫人問我愿不愿意配合,許了我六十兩銀子。我想到我要做的也不多,六十兩銀子恰好能給小兒子看病,就答應了。既然你也知道了,那就沒什么好袒護的了。園子里也要有人照應著,像在中午那個點招呼其他人都去吃飯。夫人又許了小燕六十兩銀子,林師傅濫賭,欠了許多錢,正為追債的發愁,甚至想要把小燕賣了。小燕無奈之下也只得答應了。”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那日掉入水中,在我拼命求救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原來,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引走了其他人,就是不讓人來救我。
看來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為什么,娘為什么會這么恨我?
“咳,咳,”大概是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安嬤嬤本來就虛弱的身體更架不住了,整個人伏在桌面,不住地咳著,吐出幾口濃痰。
“嬤嬤你先休息吧。”我看她身體虛弱成這樣,便打算起身告辭,讓她休息。誰知道,安嬤嬤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子勁,一把拉住我,聲音更加嘶啞了,含混不清的說:“姑娘讓我說完吧。”
“那嬤嬤還是先去床上躺著吧,別累著還著了涼。”我知道安嬤嬤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打算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這么久,心里肯定也在煎熬著,受著譴責。為此,我也能體諒她的心情,便將安嬤嬤扶起來,讓她躺在床上,先歇一歇。
過了一會兒,安嬤嬤聲音微弱了許多,但她還是堅持要說下去:“姑娘,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若不是我的小兒子真的生病要錢,我不會這么做的啊姑娘,我沒有害你的心思。”
我能感受到她的誠意,我也不想再和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計較,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可是,我還是遭到了報應。”安嬤嬤沒看我,平躺著,混濁的兩眼睜得大大的,看著頂,像是在和我說話,又像是自嘲:“等我把銀子拿回去,滿心以為能救我小兒子時,一向謹慎的大夫居然不小心抓錯了藥。一副藥下去,反而加重了我小兒子病情。之后不久,我小兒子就走了。”
渾濁的淚水從她兩邊臉頰滑過,打濕了枕頭。
我明白了為什么在安嬤嬤家的時候,沒有看見她的小兒子了,原來早已經不在了。我也知道為什么安嬤嬤要堅持走上來,說是為小兒子祈福。
“夫人和我商量,反正我年歲也大了,配合她演一出給逐出去的戲,就家去吧。私下又給了我一些銀子養老。”
“嬤嬤后來,是把這些錢,全部都捐給了廟里嗎?”我想起住持說的,安嬤嬤捐了九九八十一兩銀子,大概都是娘賞賜的吧。
“是啊。”她無力的應道:“小兒子死后,我要錢還有什么用?我相信人有報應,不能做惡事。從此就在這里,燒香拜佛,只求佛祖能原諒我做的錯事。”
“既然安嬤嬤已經相信了這些,那,嬤嬤相信我是不祥人嗎?”我問她。因為我記得安嬤嬤聽住持說起我的事時,第一反應不是離我遠遠的,生怕我給她帶來厄運,而是問了住持一句:“是……韓家夫人和你說的?”
“我是看著姑娘長大的,姑娘心性如何,我還不知么?怎會是不祥人。”她伸出手拉住我,我這才注意到,她的手已經骨瘦如柴,上面全是斑點,只剩下皮松松垮垮貼著。一根根青筋凸起,看得可怕。
“姑娘可否原諒我?”她眼中帶著乞求與擔憂,讓我不忍心再看。
“安嬤嬤,我原諒你。而且,我也不會再去計較小燕和林師傅了。”我責怪自己怎么還是這么心軟,但是我想到一個母親為了病重卻無錢看病,只有等死的孩子心痛不已,一個女兒為了濫賭的父親欠下的債急的焦頭爛額,都是有苦處啊,處在她們的位置,被逼的走投無路,在銀子面前,一念之差,難免會做出錯事。
雖然我內心確實依舊無法完全釋懷,完全的不去計較。但是我很清楚,我更應該將這筆賬,算在誰的頭上。
“娘,”不知不覺已經說了很久了,安嬤嬤的大女兒大概是不放心,敲了敲門,推門進來了。“娘,您該休息了。”
“雪姑娘,謝謝你。”安嬤嬤顯然也十分乏了,她長舒了一口氣,脫了力一般閉著眼。方才一口氣說出了埋在心底這么久的事,大概她也好過了許多吧。她用耳語般微弱的聲音對我說。
“不打擾嬤嬤休息了。”我起身,點頭示意安嬤嬤的大女兒,準備離開。
起身的那一刻,我聽見安嬤嬤又對我說了一句:“其實,真正的惡靈,是夫人。”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等我回過頭時,安嬤嬤已經沉沉的昏睡過去了。
一種莫名的預感涌上心頭。
當晚,我正坐在燈下念經時,喪鐘敲響了。
我第一反應便是安嬤嬤,而不是老方丈和住持。
等我趕到安嬤嬤的屋中時,住持已經在喃喃替她念著超度的經文,安嬤嬤的女兒伏在她身上抽泣著。
因為安嬤嬤對廟里的貢獻多,心誠意真,廟里才破例為她敲了喪鐘,比丘尼們都來見了她最后一面。
安嬤嬤,走好。我也念起了超度的經文,心中為她禱告著。希望她是沒有遺憾走的。
耳邊還在回蕩著她早上說的那一句話:“真正的惡靈,是夫人。”
這個我清楚,并且看看現在的家中,惡靈,絕對不止我娘一個。我獨自走在茫茫的夜色中,抬頭,看了一眼夜空。
有一輪明月,月色很好,把整個天地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