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清規戒律背后
- 春熙映雪
- 許洛瑤
- 4042字
- 2020-08-17 15:00:19
吃完以后,我不敢亂動了,靜靜放下筷子用余光看其她人怎么做,自己在后面學著。
過了一會兒,住持率先起身:“都吃好了?”
沒有人出聲,只是動作很輕的站起來,在門口按輩分排成一排,一個接一個走出去。
屋外很冷,此時正值嚴冬季節,我身上只穿著布衣,自然御不了寒。我看了看前面在寒風中走著的比丘尼們,她們難道都不冷嗎?
風刮在臉上,就如刀子在割一般,我打了個哆嗦,渾身凍得發痛。我兩只胳膊交叉環抱著自己,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師太……”一開口,連噴出的氣都迅速結成了冰,我實在忍不住了,可憐兮兮的哀求道:“我可以去加一件衣服?”
“真是放肆。”上了年紀的老師太聲音嘶啞的呵斥我:“你怎么連這一點苦都吃不了?佛門講求今生受苦,來世才能享福。”
我真的很冷……我想嘟囔,可是我不敢再多言。
各自回屋,休息一會兒,等候住持召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和我同住一屋的比丘尼擰起細細的眉,對我說:“你怎么能坐在床上?成何體統?還不快下來。”
“這里有凳子。”她指了指墻角的木凳:“床是最容易讓人沉醉迷失的地方,少沾為妙。”
“還有,把你的包袱全部擺在那邊,和我們排成一條線。”另一個年輕的比丘尼走過來,指著我帶來的行李說。
我忍氣吞聲,一一照做了。
“今后就要同住一屋了,敢問二位如何稱呼?”我問她們。
“我的法號是惠凈,她是明凈。”方才讓我不要坐在床鋪上的女子問我:“你的法號呢?”
我突然想起來,還真的沒有取一個法號。
“你就叫寧凈吧。”住持聞言進來,對我說。
“快去掃地吧,”住持催我們,我和惠凈,明凈一同出去了,掃帚就擺在院子角落里,我和明凈都拿起一把,開始掃地。惠凈在一邊看著我們,并不動手。
“我是你們的師姐,”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的答了一句,言外之意,理應我們替她將事情做了。
平日里在家,哪里拿過掃帚的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地要怎么掃,反而將落葉帶的到處都是。
“你怎么做活的?”惠凈毫不客氣的指責我,我忍著臟,蹲下身,用手拿著簸箕,努力將落葉全部掃進去。一陣灰塵撲面而來,嗆得我整個人不住地咳嗽。
“哪兒可以洗一下?”我發現自己手上全是灰,問惠凈。
“洗?”她不屑地說:“去哪兒洗,心凈人自然干凈,何必在乎表面的臟。內心骯臟,怎么洗都洗不掉。”
我不再多言。我發現,相對于惠凈,明凈不言不語,只顧著低頭做自己的事。惠凈嘴上不饒人,滿口里,都是修行,佛門之道,看上去義正言辭,滿是正氣。
“你看看,這里還有灰塵,掃干凈。”她巡視了一圈,指了指拐角之處,對我喊。
“何必如此計較,師姐豈不聞惠能僧人曾言:‘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照著她方才所說的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她一下子噎住了,氣得轉身就走。
代價就是,當天晚上,住持叫過所有人時,問我們:“你們今日的工作都做完了嗎?”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住持提高了聲調:“佛祖就在面前看著,誰敢說謊?”
我不禁把目光投向惠凈,誰知她面不改色。
“寧凈,”住持叫我。因為還是一個新的稱呼,一開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方才答道:“在。”
“你今天的事情做了嗎?”
“活都做完了呀。”雖然一開始做的不太熟練,我心里想著,但總歸是完成了的。
“我怎么聽惠凈說,你一直在抱怨,什么都沒做?”
我驚訝的看著惠凈,她目光中全是無辜,“明明是她什么都沒有做。”我急了,大聲說:“師太若是不信,可以問明凈。”
明凈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我看見惠凈使了個眼色給她,她才緩緩開口:“寧凈把活,都丟給了我和師姐。”
我現在真的知道了,那牢里,無數的冤假錯案都是從何而來。這個世道究竟是怎么了?為何處處都是在顛倒黑白?難道現在都是說起假話來眼睛都不眨,內心毫無愧疚的嗎?
還是我太天真了。我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哪里能指望明凈幫我說話,她自然不會為了我,得罪她的師姐。
“你還在狡辯?”方丈走過來,“我已經聽到了一切,今天晚上,你不準吃飯,好好回去跪著,把經文背一遍,面壁反思。”
“是。”我答道,深深望了一眼惠凈,我對她說:“你不是真正的信佛,所以或許你不怕,但我仍想告訴你,人在做,佛在看。”
我被關在了屋子里,眼前就是佛祖像。
“佛祖,您若是真的聽得見,可否告訴雪兒,這個世界為何如此顛倒黑白,是非不分?”
“為何將一個清白的人逼到絕境是如此容易?”
“你們為何不去懲治那些惡人?”
“我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才能到頭?”
“我這一生,能和俊熙哥相守嗎?”
“如果這些注定是劫數,都躲不掉,就請報應在雪兒一個人身上吧,不要再連累我愛的人了。”
我跪在那里,問著問著,我聽到了自己的抽泣聲,自然,是沒有任何回應的。
夜晚,沒有住持方丈的發話,我根本不敢起來,手腳都凍得冰涼了,膝蓋也早已麻木的失去了知覺。
“你還在跪著呢。”突然,有人進來了。我一看,是我們的二師姐,惜凈。
“快起來吧,”她攙扶著我,我慢慢的才支起身。扭傷的腳踝,本來之前一直坐在馬車里,沒怎么動過,好了許多,今天這么一折騰,又高高的腫了起來。
“這里又沒有藥。”二師姐為難的看了看我的腳踝,“我去燒些熱水來給你敷一敷。”
“不用了,我帶了藥來了。”臨行前,俊熙哥把抹在我腳踝上的藥配了一大包,讓我帶著。
“你這是什么藥?”二師姐好奇地問我。
“我記得是梔子,黃酒,雞蛋,面粉和在一起的吧。”我想了想俊熙哥說的,道。
“偏方呀,”二師姐道。
“不過見效很快。”我記得第二天,腳踝就密密麻麻出了許多血點,淤血全部散了出來,腫也消下去了許多。
“家里老人給你配的?”她問。
“不是,”我搖搖頭,繼而愣住了,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在外人面前稱呼俊熙哥。我哥哥?總覺得不對,不是滋味。
我想了想,很認真的說:“他呀,是一個醫術很高明的大夫。”
“心上人?”二師姐居然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內心,笑著說。“光聽你的語氣就知道了。”
“二師姐也知道這些……感情上的……”我很驚訝,因為她完全不同于那些一本正經的比丘尼,仿佛我遇到的閨中友人,分享著心事,打趣著彼此。我知道這么問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斟酌著找詞,委婉的問了出來。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除了那些真正為情所傷,或者因為變故,看破紅塵的人。”二師姐對我說。
“那二師姐緣何會來這里修行?還待了這么多年?”這里條件如此清苦,又壓抑著人性,我實在不理解。
“當時我家窮的揭不開鍋,生了我這個女孩兒,就想把我丟掉,師太收養了我,把我帶到了這里。”二師姐淡淡的說,并沒有太悲傷,大概父母對她而言太遙遠了和模糊。
我知道了,她只是習慣了在這里的生活,也只是無處可去。
是啊,就算我被傷成這樣,還是不愿意遁入空門,貪戀著世俗。這就是人的本性。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二師姐,是住持讓你來的嗎?”
“不是呀,”她搖搖頭。
“糟了!沒有她們允許,我就擅自起來了,萬一又被責罰……”我急了,又想要回去跪著。
“和你說實話吧,”二師姐把我按回去歇著,對我說:“她們這會子說不定都已經忘了你還在受罰的事呢,只顧著自己尋歡作樂,你就放心休息吧。”
“只顧著自己尋歡作樂?”我不解的問。
“和你說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了。”二師姐滿不在乎地道:“許多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像惠凈其實從來不做活,還喜歡栽贓嫁禍。只不過她是大師姐,按照資歷,大家都得讓著她。你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大僧寺院,就在旁邊。都是年輕男女,每日見面,眉來眼去,誰能忍得住?”
我嘴巴張的老大。我沒有想到,這樣對外口口聲聲稱著是最負盛名的佛門清凈之地,居然也是如此淫穢不堪,和我的家差不多。
“能走嗎?”二師姐問我,我試著動了動,點點頭。
“我帶你去看看。”二師姐拉著我,從小路一直跑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好幾間小屋,屋里燈光都是亮著的,遠遠地,我就聽見了惠凈和男人輕浮的調笑聲。
床是最容易讓人沉醉迷失的地方,少沾為妙。這是我僅僅坐在床上歇息一下,她就對我的訓斥。
其實,明明是她自己,夜夜沉醉迷失在其中,就在佛祖的眼下,做著他們佛家認為最茍且不堪的事情。
然后到了白天,再義正言辭的訓斥其他人。滿口仁義道德,端正莊重的形象。
不知道為何,我突然想起了偽裝的楚楚可憐的大嫂,人前君子背后小人的大哥。
“基本上都是這樣。”二師姐帶著我往回走,對我說:“清規戒律,也只有幾個真正下了狠心修行的,才能做到。不久前除夕,方丈還默許了大僧寺廟和尚們殺了一頭豬開葷呢。”
“不管是追求感情,還是追名逐利,亦或是在物質上的享受,都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就是享受,作樂,貪婪,甚至為此不擇手段。”我嘆息道,就是再念經文,過再清苦的生活,估計都沒有用,無法改變的。
“可是,你們也更有感情。”我覺得二師姐是很羨慕的在看著我:“你們在世俗生活中喜怒哀樂都有,不像我們,每天重復著這樣的日子,青燈古佛,心就像死水一潭。”
“我覺得沒意思,”我搖搖頭,我說的是真心話,最近,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覺得就在這里修行,反而清凈許多,人都輕松許多。”的確,我大可以裝著不知道惠凈她們的事,只一心修行自己的,過著最有規律簡單的生活,念經,吃飯,做活,休息。日復一日,遠離塵囂,又聽不見外面任何的消息,即使有時會有惠凈的刁難,也比不得在家的勾心斗角令人心累。
就像一個桃花源,我躲在了里面,管它朝代如何更迭,把事情全部拋到腦后。
“那是因為,你現在看到的都是惡的一面,開始失望了。可是,你來到這里,心里,不是還有牽掛,還有眷戀嗎?”二師姐問我。
我的牽掛和眷戀……我想起了俊熙哥,想起了奶娘,想起了蘭姨娘……
“看得出來,你肯定放不下他們的。其實,真正看破紅塵的人,通常都是沒有情感的冷漠之人。也沒什么好敬佩的。”
放不下他們……是啊,讓我一直留在這里,我不會放心他們的。
也許就是他們在支撐著我,讓我不甘心遁入空門,讓我即使在這樣的絕境下,依舊眷戀著紅塵的美好吧。
“你說起你心上人時的語氣和目光,我真的很羨慕。”最后,二師姐又由衷的嘆了一句。
眼前浮現出俊熙哥的面容。
我不能逃避。我必須要面對,哪怕是硬著頭皮。
只要心沒有死,什么困境我都一定能走出去,不論有多少陷阱,紛爭。
我掐指算了算,快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祀月了,廟里讓施主居住的空屋也全部打掃干凈,空了出來。
我要配合蘭姨娘,開始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