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的，道楓似乎能從那三個字里感受到這里主人對陵夙的想念。

他想起來，奉古是陵夙的嫡傳弟子，也是唯一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望夙居。

偌大空曠的院子里，一名男童與一名女童正在玩耍，陵夙停下腳步，那兩個孩子似乎是發現了什么，也停下身邊的動作，往這邊看來。

雙方對視了一眼，兩個孩子便轉身進屋去。

道楓站在陵夙身側，即便兩個人隔著兩三個步伐的距離，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動，但道楓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旁，沒作聲。

沒一會，男女童各一邊的扶著一位馱著背的年邁老奶奶走出來。

陵夙終于掩飾不住激動以及略帶哽咽的嗓音，呼喚了一聲：“丫頭！”

這一刻，時間仿佛慢了下來，一曲久別重逢演奏出五百年的師徒相思，老奶奶努力的撐開皺巴巴的眼皮，被歲月洗滌的面容上，展現既驚訝又欣喜的神情。

“......師父！”

然而，當她口中的師父，抬起腳向她大步邁去時，被男童女童扶著的老奶奶卻像沒看見陵夙似的，與之擦身而過，來到道楓面前。

“師父，您終于回來了......”

道楓抬起頭與陵夙怔怔的視線對上。

道楓擠出一抹有點生硬的微笑：“老人家嘛......視力不好。”

也不怪奉古長老會把道楓認成自家師父，畢竟五百年過去，老奶奶的視力已經嚴重衰退，幾乎看不見了，只能憑藉著對方散發出來的巫力氣場判斷身份。

所以當奉古伸手憑藉著對陵夙的印象，伸手想要搭上對方的肩膀時，摸到的卻是道楓平坦的胸膛。

道楓：“......”

奉古：“師父......您好像變壯了啊？”

陵夙：“......”

道楓忍笑，溫柔地握上奉古長老停在他胸膛上的手，用尊敬的語氣道：“長老，我不是陵夙，她在那邊。”說著，便輕輕將奉古往旁邊帶，陵夙會意走上前，也伸出手，讓道楓將奉古布滿皺紋的手放到自己掌心上。

接觸到那少女細致的肌膚，奉古試探性的喊了一聲：“師父？”

“嗯......”陵夙咬著下唇，強忍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用力的點了點頭，“丫頭，好久......好久不見。”

“師父，您終于回來了，我等您......等了好久好久......”

當年，因為陵夙的一句話，奉古死守著望夙居，一過就是五百年。

歲月將孤獨的痕跡都刻在奉古的外貌上，唯獨沒有將那顆信任的心磨平，她始終相信陵夙會信守承諾。

她一定會回來的。

“我回來了。”

陵夙語氣堅定，背后的語意好似是在宣告——

這次絕對不會再輕易離開了。

眾人進到屋內歇息，陵夙大致告訴奉古她現在的情況，奉古聞言不發一語，只用那即使年邁，視力變差了，依然閃爍著透亮如星點般光芒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坐在對面的道楓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道楓總覺得一直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那對小孩，看著他的眼神也略帶敵意。

奉古捏了捏陵夙的手心，即便沒開口說話，陵夙也能懂奉古的意思。

過了五百年，這丫頭還是一樣，對于任何接近陵夙的人，都保持著高度戒心，所以以前陵夙總是叨念著奉古太小心眼。

但也因此，陵夙知道，奉古是絕對不會背棄她的。

陵夙反手拍了拍奉古的手背，“放心，這小子只是一介凡人，徒長個子，腦子不怎么好使，不會動什么歪腦筋的。”

腦子不好使......

先前是誰說我是可造之材來著？

道楓面無表情的看向陵夙，但巫尊大人似乎沒有一點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樣子。

奉古則是警惕的提醒道：“凡人十分狡黠，詭計多端，會為了私欲不擇手段，甚至背叛親友，不能太信任他們。”

瞬間好像被挑剔得一無是處的道楓，有些無奈，卻又無法反駁。

而陵夙瞥了道楓一眼，一臉無所謂，“沒事，要是這小子違背諾言，我就對他下蠱！”

面對姥姥云淡風輕的恐嚇，道楓也十分平靜地表示自己很害怕。

接下來，久別重逢的師徒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得很開心，雖然道楓一直覺得一副少女樣貌的陵夙，老喊著奉古奶奶“丫頭”有些違和，但也不影響兩人相談甚歡直到夜晚就寢。

隔天一早，道楓的巫術訓練之旅便正式啟程。

原本以為應該是有如以前在習武時那樣熱血澎湃的過程，卻沒想陵夙是先帶著他來到書房，挑挑揀揀的選了幾本書，塞到他懷里。

“把書上的東西都記熟。”陵夙吩咐道，轉過去卻對上道楓困惑的神情，便解釋道：“巫術是一門需要靠頭腦的學問，你以為真只是拿來打打殺殺用的嗎？”

道楓低下頭看著手里那推書，抿起嘴思索著，對于巫術在民間不乏訛傳，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能用于嫁禍致災，也能用于祈福避邪，但對于從不信邪的道楓來說，非眼見為憑的事，他都不會輕易相信。

眼見為憑——這些記載著巫術相關的文獻，就在他的手中，道楓饒有興趣的將書本擺置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最上層的那本，正要翻閱時，陵夙卻一手拍過來，將書闔上。

姥姥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徒弟，“這里不適合讀書，我們換個地方吧。”

第一次聽人說“書房”不適合讀書的......

陵夙領著道楓出了望夙居，往山林深處走去，沒一會，便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的潺潺溪水聲，兩人沿著上游的方向走去，蓊郁樹林后，有一道小瀑布瀉下，像一條白絲帶掛在山壁上，水花飛濺，絲絲涼意沁心。

最終，陵夙在距離瀑布邊不遠處，找了一顆上千歲的神木，站在樹根下，用眼神示意道楓。

背了一堆書的道楓走過來，聽見陵夙開啟諄諄教誨的模式道：“所謂巫術，其實說穿了，就是一種與天地萬物溝通的能力。”

她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向神木，伸出手輕輕的觸碰樹干。

“萬物皆有靈，只要你肯用心聆聽......”陵夙閉上了眼，此刻周遭仿佛瞬間靜默了下來，一縷微風吹來，樹枝隨之擺動，寧靜之間，響起了一陣沙沙聲響，千年老木被綿綿絮語圍繞，好似在訴說著關于靈魂的故事。

陵夙睜開眼，因為她背對著道楓，因此對方并沒看見這時她眼底閃過的一絲惆悵，道楓并不知道，失去了巫力的陵夙，也就失去了與萬物溝通的能力，那種被一道墻隔住的感覺，并不好受。

陵夙深吸一口氣，收起低落的心情，繼續向道楓解釋。

“所謂的咒紋，簡單來說，就像是建立一種契約，以借用萬物之靈的力量，所以，記得我提醒過你的嗎？”陵夙轉身，用嚴肅的神情看著道楓，“想要擁有力量，就必須先臣服于它，當你能臣服于萬物之下，就能成為眾人之上。”

對這句話若有所悟的道楓先是會意點頭，然后又頓了頓，好學生總是勤于提問，“妳說巫術是與萬物之靈建立契約，那總該有借有還吧？”

總歸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嗎？

“是的。”陵夙接著解釋，“不過是一種別具意義的『還』。”她稍作停頓，好像在組織適當的語言，“類似于一種......決心。”

這道楓就不很明白了，他皺起眉頭，靜待陵夙更進一步說明。

陵夙眼簾稍垂，“吶，小伙子，你是為了什么要學習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