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靈像僵尸般毫無表情地拎著文丑走進了一個山洞，他把文丑平放在長滿青苔的石地上，自己坐在一旁，閉上了眼睛。

漸漸地他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他睜開眼睛，趴在地上仔細地檢查了文丑的傷勢，然后出去尋了幾味有鎮痛效果的草藥，搗碎后塞進文丑的嘴中。

他的動作恢復了輕靈。

他脫掉了文丑的盔甲，拔出文丑的佩劍，小心翼翼地在文丑前胸、后背以及腹部各捅了兩個小洞。

污血夾雜著血塊從小洞中靜悄悄地流出。

一炷香的功夫，文丑悠悠醒來。

“不要再白費功夫了！郭圖那小子說得對，文某已是一個廢人！”文丑說道。

“文將軍都聽見了？”燕靈問道。

“他奶奶的，當然聽見了，我可還沒死！”

燕靈點了點頭，說道：“小弟這點兒醫術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文將軍，但病人既在眼前，小弟就必須盡力而為。”

燕靈摟住文丑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接著攤開右手放在文丑面前，問道：“文將軍看看我這只手，是不是有些熟悉？”

文丑盯著燕靈的手，臉上露出驚異，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很像顏良將軍的右手？”燕靈問道。

文丑又點了點頭。

“果然是他！”燕靈說道：“果然是他的鬼手！”

“鬼手？”文丑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在說什么？”

“這只手不是我的，是顏將軍的鬼手?！?

文丑搖了搖頭，憐憫地看著眼前這個被關羽震得發了瘋的可憐孩子。

“不會錯的，一定是顏將軍的鬼手！”燕靈沉聲說道：“適才關羽從背后襲擊文將軍的時候，小弟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小心’，霎那間，附在小弟手上的鬼魂趁虛占領了小弟的身心，從那一刻起，小弟徹底變成了一個看客，小弟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能做的只有靜觀。直到剛才‘他’把文將軍放進這個山洞里小弟才又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小兄弟，你還是先睡一會兒吧?！蔽某罂嘈χf道。

“小弟知道文將軍不會相信，”燕靈平靜地說道：“這本來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小弟確實看到了很多東西，而這些事情全跟顏將軍有關，小弟看到了顏將軍臨死前關羽策馬揚刀沖來的景象，小弟還看到了文將軍和顏將軍一起去醉風樓找春紅和秋月兩位姑娘……”

“什么？”文丑終于悚然變色，醉風樓、春紅、秋月……，那時，他和顏良還是弱冠少年，這種事，燕靈怎么會知道？

只聽燕靈接著說道：“小弟甚至還看到了文將軍和顏將軍在萬福賭場輸了個精光，被人扒得精光趕出去的樣子?！?

文丑徹底傻了，這件年少時的丑事，本該只有顏良一人知道。

“文將軍，”燕靈問道：“你想見你的兄弟嗎？”

文丑驚呼道：“難道他并沒有死？這一切，都是他告訴你的？”

燕靈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任何人告訴小弟。小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看見這些東西，但那個魂靈占領小弟的身心的同時，小弟也徹底看清了他。”

他看著傻呆呆的文丑，接著說道：“文將軍，握住小弟的右手，小弟相信顏將軍會出來見他的好兄弟的！”

文丑狐疑地伸出手來，握住了燕靈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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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丑的手顫抖起來，顫抖很快蔓延到整個手臂，接著整個身體也跟著抖動起來。

文丑就像汪洋里的一葉扁舟，左右搖擺不停，他瞪大了眼睛，嘴中念念有詞，良久之后，他眼中的驚異漸漸消失，他的臉上現出了平和的笑容。

抖動突然停止，文丑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蒼白的臉恢復了紅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有他奶奶的這等怪事！”他松開了燕靈的手，大笑著說道。

燕靈問道：“文將軍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告訴小弟，小弟好奇得很?！?

“燕小兄弟猜得不錯，那確實是顏良那混蛋！”

“這個小弟已經猜出，只是不知道顏將軍為什么會附在小弟身上？”

文丑說道：“顏良那混蛋卻也不甚明白。那一日關羽那廝突然殺到，顏良根本來不及應戰，匆忙之中只得舉刀護住腦袋，關羽一刀就砍掉了他的右手并將其斬落馬下，之后的事情那死鬼全不記得！后來那死鬼忽然發現自己的斷手已經接在了小兄弟的手腕上，而他的‘元神’也在那只斷手上得到了重生?！?

“‘元神’？”燕靈皺眉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他奶奶的，跟你說話真他娘的費勁！練氣習武之人，均有‘元神’！但一般來說，軀體死后，‘元神’也會隨著魂魄飛散而去。不知道是他奶奶的什么原因，那死鬼的‘元神’竟能在燕小兄弟的體內存活，而且好像還活得挺美?！?

“文將軍知不知道，這‘元神’兄要怎么才肯放過小弟，小弟要怎么做才能把這‘元神’給送出去呢？”

“小兄弟這問題問的太也荒唐。那死鬼的‘元神’跟著你，對你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為何要將他送出去？你想想，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他奶奶的高手中的高手，世上還有比這更便宜的好事嗎？”

“文將軍有所不知，”燕靈苦笑道：“顏將軍會經常跳出來逼小弟做許多唯心之事。”

“什么他奶奶的有所不知？我怎么會不知道？剛才我已經聽那混蛋大肆吹噓過一番。”文丑嘆了口氣說道：“那混蛋割舍不下我們的兄弟情誼，又擔心主公袁紹的安危，更對關羽的卑鄙偷襲耿耿于懷，這才借助小兄弟的軀體干了些荒唐的事情?？墒莿偛旁B小兒的炎涼冷酷，已讓我兄弟二人徹底死心，可笑時至今日，我們才知自己所擇并非明主，戎馬半生，到頭來卻是大錯特錯！所以我們已經商議妥當，以后我們兄弟二人就一心一意地附在小兄弟你的身上，大小事由，但憑小兄弟你吩咐，如何？”

燕靈不禁大吃一驚，叫道：“你們兄弟二人？什么意思？難道文將軍也要附在小弟身上？”

“正是！”文丑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的運氣可真是不錯。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換了別人，兩個元神定會大打出手，斗個你死我活?？晌液皖伭急揪陀H若兄弟，武道心法更是同宗同源絕無絲毫相克，所以元神也可以同宿一體，一起附在你身上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此事萬萬不可！”燕靈尖叫著向后退去，身上已經有了一名難纏的惡鬼，再來一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小兄弟莫怕！”文丑說道：“想我文丑天下名將，怎么會害你這一點名氣沒有的讀書人？想小兄弟你一個文弱書生，在此亂世多有不便，若有我們兄弟二人一刀一槍陪伴左右，何事不可為？何事不可成？我看這筆生意小兄弟你是只會賺不會賠！”

燕靈說道：“文將軍既然說是生意，那自然是有來有往，絕沒有只賺不賠的道理。這世上哪有只賺不賠的生意？”

文丑說道：“那你小子倒是說說你他奶奶的會賠上什么東西？”

燕靈苦笑道：“小弟生性淡泊，采藥為生，讀書為樂，現在卻全被二位將軍攪亂，難道還不算大賠了一筆嗎？”

文丑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生性淡泊！來來來，我這就替你砍下右手，你還采你的藥，讀你的書去！”

燕靈默然無語。

文丑止住了笑聲，傲然說道：“顏良文丑當世名將，絕不會強人所難！是做個窮困潦倒的書生殘喘一生，還是轟轟烈烈地搏個四海揚名，全在小兄弟一念之間！”

一席話說得燕靈渾身燥熱，體內一股熱流直沖心肺，他大聲說道：“好！就請兩位將軍助小弟一臂之力！”

話剛出口，燕靈心中立刻大呼上當，因為他看見文丑的眼中露出了狡黠的目光。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容易熱血沸騰——那自然又是體內的顏良做的手腳。

燕靈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兄弟二人真是厲害，文將軍在我耳邊煽風，顏將軍在我體內點火，由不得小弟不上賊船?！?

文丑笑道：“若是小兄弟你胸中無此志向，我們再煽風點火也是無用。”

這卻是實話。

從小跟著做私塾先生的養父讀了那么多孔孟的圣賢之書，燕靈心中不可避免地被植入了“入仕有為”的志向。只是，養父除了教給他孔孟之道，還常常給他說一些處世哲理，其中有一條就是：便宜莫貪。

于是燕靈說道：“二位將軍究竟有什么事想讓小弟效勞？要這么煞費苦心地游說小弟？”

文丑大笑道：“小兄弟果然不是笨蛋！”

燕靈問道：“莫非二位將軍想要小弟去報仇？”

文丑反問道：“報什么仇？”

燕靈說道：“自然是報關羽與二位將軍之仇?！?

文丑搖頭說道：“關羽與我們有什么仇？兩軍交兵，免不了今日我殺你，明日你殺我。大丈夫廝殺于疆場，早就準備好了馬革裹尸！延津一戰，我們見識了關羽的真正實力，那廝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武功卓絕，即便不偷襲我們，我們也未必斗得過他。死在關羽的刀下，卻也并不算太窩囊。老顏和我都已看開，哪里還有什么仇恨？”

燕靈松了一口氣，說道：“二位將軍能看得開，自然是再好不過，說實話，小弟可不敢去刺殺關羽?！?

文丑笑道：“先別高興太早，我們想讓小兄弟做的事情，卻并不比刺殺關羽容易多少?！?

燕靈說道：“究竟是何事？還請文將軍告知?！?

“不說！不說！”文丑擺手說道：“說了怕你反悔！”

“小弟既已答應，豈有反悔的道理？再說，文將軍剛才不是還說一切‘但憑小兄弟吩咐’嗎？這么快就忘了？”

“哈哈，酸書生口才倒是不弱！”文丑大笑著說道：“好！那就告訴你！我們想讓你去替我們比武！”

“比武？跟誰？”

“黃忠黃漢升！”文丑緩緩說道。

“黃忠黃漢升？那是誰？”燕靈茫然問道。

“他奶奶的，你小子連黃忠也不知道！我文丑又不是說書先生，懶得跟你磨牙，改日自己打聽去吧！”

“可是二位將軍為什么念念不忘要找這黃忠比武？莫非以前曾在他手下吃過苦頭？”燕靈問道。

“他奶奶的，被你小子猜中了！”文丑惡狠狠地說道：“當年我和老顏為了出名，四處找名將比武，歷經百仗不曾遇到對手，唯有這黃忠刀法精妙、箭法如神，先是三百二十七刀斗敗了老顏的冷魔刀法，跟著又十三箭齊射破了我的火神箭法，以一人之力連敗我們兄弟二人，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是奇恥大辱?！?

“竟有這種事？”燕靈興致勃勃地問道：“小弟還以為兩位將軍是天下無敵呢！”

“他奶奶的，你小子竟然在幸災樂禍！顏良那混蛋還說你敦厚誠實，我怎么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兩人相視大笑。

文丑說道：“休要喋喋不休地啰嗦個沒完！我這就將‘元神’移到小兄弟的右手中去?！?

燕靈勸道：“文將軍并非沒有生機，何必急于……”

文丑揮手打斷了他，說道：“小兄弟真是啰嗦！文某縱橫一生，豈可殘喘于世做一個廢人受人侮慢？老顏既然說有法子把我的元神也弄進他那只破手，我還等他奶奶的什么？快點動手吧！”

未等燕靈反應過來，他的右手已自作主張地猛然探出，緊緊地扣住了文丑的頂門。

燕靈如遭電擊，全身劇烈震動，寒流從右手急竄入體內經脈，在體內快速地循環起來。寒流越竄越快，不一會兒就在體內形成了一個大漩渦。漩渦越轉越急，對面的文丑似乎生出感應，一股熱流沿著頂門傳入燕靈的右手，又順著右手涌入燕靈的體內，就像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激情擁抱一般，猛然與原來的寒流碰撞在一起。接著，寒流引導著暖流歡快地流淌在燕靈的經脈之中，燕靈閉上了眼睛，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文丑長嘆一聲，頹然栽倒在青苔之上，一代名將，就此溘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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