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和佟妃說了很多話，蘇麻見快到了宮禁時刻，卻實在不忍心去打擾他們的相聚。直到春梅出來傳話，蘇麻才進去了。

“蘇嬤嬤，本宮自知人微言輕，幫不上玄燁什么忙，日后玄燁還需嬤嬤費心了。”佟妃說罷，就又要起身磕頭。

蘇麻立刻搶先一步跪倒在地，“娘娘您放心，說句逾越的話，奴婢早已把三阿哥視為自己的孩子，奴婢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會護三阿哥周全。況且您可是主子，奴婢怎敢受您這一拜？”

佟妃聽到這話自嘲地笑了笑。偌大的紫禁城里，恐怕除了近身丫頭春梅，再也沒有人當她是主子了。有時候她在想，一輩子被鎖在這高高的宮墻中，又失去了丈夫的愛，她何苦這樣茍延殘喘地活著？若不是為了玄燁，她恐怕早已尋了短見。蘇麻雖然沒有孩子，但同為女人她很理解佟妃此時的心情。她將眼睛瞥向一旁的藥碗，眼神有點飄忽不定。佟妃眼尖，看出蘇麻有話要說，便吩咐春梅帶玄燁出去了。

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后，蘇麻才放心地開口，“娘娘，奴婢知道您清心寡欲，不喜爭搶，可有時候萬萬不可放縱了那幫下人！”她突然一手握緊了佟妃的胳膊，一手指著一旁的藥碗，別有深意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太后讓我帶給您一句話‘紫禁城風云再變之時，便是您守得云開之日’，您可一定要撐住了！”

佟妃的一顆心跳的不安而凄惶，蘇麻沖她點了點頭便告退了。佟妃愣神許久，沒有從剛才蘇麻的話里反應過來，再抬頭時，已是窗外寂寥夜空，星晴萬里，而那里全是漆黑的未知。

乾清宮。

太監吳良輔手持拂塵垂眼站立，雕龍翡翠青玉案上摞著厚厚一疊奏折，一旁的上好龍井茶早已經涼了。吳良輔輕輕屏退眾人，宮女們躡手躡腳地魚貫而出。順治已經伏案睡了好幾個時辰了，這幾日因為生病，奏折積壓了許多，他已經連著好幾日沒有休息了，現在好不容易睡著，吳良輔可不敢輕易叫醒。

一旁的琉璃紫玉爐里冉冉地飄著龍涎香的氣味，四周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在順治的夢里，他與董鄂氏的對話是那么的清晰。

“皇上，臣妾不屬于這里，臣妾是必須離開的。皇上，您是有江山社稷，有萬千子民的……”

“宛兒，可若沒有你，空有這朗朗河山，于朕，又有什么意義呢？”順治心碎地說。

“皇上怎可說出這樣的話？您乃一國之君，和臣妾相比，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更為重要啊！”

“可朕寧愿做一個普通百姓，與你長相廝守。若沒有你，朕還不如出家做了和尚，遠離這紅塵紛擾！”

“皇上若如此說，臣妾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倍跏系难劬锍錆M了無盡的哀思，“您乃我大清入主中原后第一位君主，若為了臣妾郁郁寡歡，棄江山社稷于不顧，您可知，后世的千秋萬代會如何將臣妾詬?。俊?

順治愕然，董鄂氏幽幽開口道：“就放臣妾離開吧，紫禁城太寂寞了，等百年之后，臣妾便可與您長相廝守了……”

順治還想說什么，卻見一陣青煙迎面撲來，混合著一陣莫名的香氣，女子長袖一揮，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他驀地從夢中驚醒，桌上的茶杯順勢被推倒在地，清脆的嘩啦啦一聲響。吳良輔原本有些走神，被這一聲驚叫聲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卻見順治一臉蒼白，目光稍顯迷離，似是剛從噩夢中驚醒，便連忙上前問道：“皇上，您做噩夢了？”

“哦，原來是一場夢……可若真是夢，為何要讓朕醒來呢？”

吳良輔俯身伺候到一邊，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可知就是在這樣的夜里，先皇后曾伴朕一起看奏折么？”順治雖是發問，卻并沒有等待對方回答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跟空氣說話，“她總是安靜地坐在一邊，不說一句話，靜靜地為朕磨墨。”

“先皇后溫婉善良，賢良淑德，不愧為后宮典范?！眳橇驾o忍不住插嘴。

順治繼續自語：“她曾告訴朕，要以博愛的心去體恤百姓，以寬誠的心容納官員。每當朕心情煩躁時，她總會親手為朕泡一杯竹露清茶……宛兒，后宮佳麗三千，唯有你是朕的解語花，是朕的紅顏知己，也只有你懂得朕的寂寞。朕向往自由，渴望逍遙，奈何卻生在帝王家……”他似乎陷入了無限的回憶里，眼睛里布滿愁云哀思，突然一聲悲戚，“如此佳人，偏偏紅顏薄命！”

順治長嘆，或許真如董鄂氏夢里所說，只有在百年之后，他們才可再相聚。他突然坐直了腰桿，精神抖擻地吩咐吳良輔去沏杯熱茶。眼前是范文程呈上的奏折，上奏說“望早日選定太子人選，以安定國體，也好為君分憂”。順治無奈苦笑，隨手將奏折扔至一邊，心里悶悶地想：皇子尚且年幼，如何為朕分憂？不過是知道朕氣數將近罷了！

可是轉念一想，范文程此奏也并非逾越，他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雖然靠藥物拖延著，卻也不能長久。夢里與董鄂氏的那番話，讓他迫不及待地等著百年之后，可身為帝王，他的宿命還沒有完成，又怎可撒手不管呢？不過太子人選又是誰呢？最愛的四皇子不到一歲就夭折，還有誰可以讓自己寄予厚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