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梆子聲隱約傳來時,攬星去而復返。
她換了輕便外衣,背了一帆布工具包,里躺著改裝過的擰開底座能抽出德制萬能鑰匙。我們借著幫我檢查電線的由頭,將我嫁妝里的首飾分批藏進配電箱暗格。
“明日你先帶些體己物走。“她將保險絲纏成特定的莫爾斯電碼,“這些東西之后宋炎焱會派人取出來。“
我撫過妝奩底層那幅泛黃小像,牛皮紙包沙沙作響,這是場除了宋承頤之外人盡皆知的逃亡,他如今日日沉溺于即將過門的美妾的溫柔鄉中,又有貨運新事煩擾著他。
子夜時分,楊風月的貼身丫鬟突然叩門:“少奶奶,您之前落在我們奶奶那里的首飾我們奶奶讓我送回來。“藍布包裹里除了從前被楊風月搶走的物件兒,還有把勃朗寧袖珍手槍,槍柄纏著她常用的熏香帕子。
攬星拈起那把勃朗寧袖珍手槍時,眉尖微微蹙起。昏黃的臺燈光暈里,槍管泛著冷硬的藍光,與她腕上戴的浪琴手表形成奇異的對照。
“這倒是新鮮。“她將槍柄倒轉過來,露出刻著法文花體字的編號,“楊姨娘連自己的東西都舍得送來?“
我細細看著那些首飾,和從前被她搶走時一般無二。
“她這是把搶去的戰利品全吐出來了。“攬星用鑷子夾起玉鐲對光細看,“從前鬧著要你這鐲子配新裁的旗袍,如今倒想起退回來。“
我釋然笑了笑,將楊風月送來的藍色布包重新包好,那柄勃朗寧手槍用帕子裹了,壓在首飾下面。
“勞煩把這些送回去。“我摘下腕間的羊脂玉鐲,輕輕擱在布包上。攬星瞥我一眼,輕輕嘆了氣。
“告訴你家主子,此情已了,萬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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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未散盡,福特汽車后視鏡上掛著的水晶鈴鐺突然叮咚作響。楊風月水紅色旗袍像團朝霞飄進后院,手里捧著個纏枝牡丹紋漆盒。
“姐姐這身洋裝真真是好看!“她將漆盒往我懷里一塞,甜膩的香粉味撲面而來,“我做的荷花酥,你路上吃。”
攬星不動聲色接過漆盒,指腹擦過盒邊鎏金鎖扣:“楊姨娘倒是積極。“
“我這不是怕路途遙遠,姐姐餓著了。“她絞著真絲帕子掩嘴笑,耳垂上的墜子跟著一晃一晃。
我輕聲道:“保重。”
發動機轟鳴聲里,我看見宋炎焱拎著藤編藥箱過來,他卡其色風衣擦過漆盒邊沿,帶起一陣松節油的氣息。
宋炎焱并未言語,只單手拎著藤編藥箱鉆進后座,箱角鐵皮磕在車門上,震得水晶鈴鐺驟響。
我和攬星對視一眼,知道得走了。
發動機突突震顫起來,我隔著車窗看宋府,晨霧將宋府的門樓洇成褪色的水彩畫,琉璃瓦在曦光里泛起青灰,忽然想起那年我嫁進宋府時的光景。
我掩去心底的悸動,只想起那句詞來:“蘭因絮果從頭問,吟也凄迷,掐也凄迷,夢向樓心燈火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