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鐘敲響時,攬星終于悠悠轉醒。
她的指甲劃過我掌心,悄悄地在我手里畫了我們從前約定的出逃暗號。我霎時明白,游園會不過是個幌子。
窗外雨幕中,宋府管家提著煤油燈匆匆穿過回廊,玻璃燈罩上映出楊風月洋樓尖頂的黑影。
三日后,我站在試衣鏡前,看著身上的新式紗襯裙,忽然想起從前攬星送我的洋裝,她說我穿上晃如天仙,其實我一點都不適合傳統衣裙。法式束腰勒得人喘不過氣,裁縫小聲嘟囔我最近又胖了,我心下悵然時,宋炎焱的聲音在珠簾外響起:“這身倒像女中的學生?!?
他斜倚著門框,西裝口袋露出半截燙金請柬,我對著鏡中他模糊的倒影微笑。
“那就這身吧?!蔽覍Σ每p道。
“當真要穿這身去?“攬星一邊抖開她那件孔雀藍喬其紗旗袍,一邊走到我身旁,揮手讓裁縫下去。
我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色,正欲回道我穿什么都不好看時,忽然聽見屋外傳來宋承頤的聲音。便瞧見那個棄我如敝履的男人走進屋里,身后是強忍怒火的宋炎焱。
宋承頤的手杖重重杵在青磚地上,開口便是對我的諷刺:“攬星留洋歸來精通藝術,你去做甚?你看得懂藝術嗎?“
許久不見,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我攥緊拳頭,臉上盡是慍色。
宋炎焱道:“大哥莫急,大嫂去是母親應允的,宋家畢竟是金城大戶,大嫂也是代表你去?!八χ鴮⑴Fす拇脑谑郎希坝I事正愁找不到人接手貨運的訂單。“
宋承頤一點都不信,畢竟領事館又不在金城,河城的那么多貴胄,哪里輪的上金城。
宋炎焱不緊不慢地解開公文袋,泛著油墨味的合同上赫然蓋著總稅務司的藍章。
宋承頤的瞳孔猛地收縮,立馬變了模樣:“既然如此,言念,你便替我走一遭吧。
暮色漫過西窗時,攬星和宋炎焱早已離去,我正在給留聲機針頭涂松節油。唱盤轉著《薔薇處處開》,銅喇叭里淌出的靡靡之音恰好蓋住檀木箱開合的吱呀聲。
從前與宋承頤恩愛時的那些東西都被我取出來丟在一處,以后都不再需要了。
“少奶奶,楊姨娘送祛濕的艾草包來。“小丫鬟在門外脆生生地喊。
我還未應聲,便瞧見楊風月捧著一雕花托盤進來,她月白色的杭綢旗袍上繡著成雙的玉堂春,今日竟多了分溫婉之氣。
她將艾草包挨個塞進箱角,突然拎起一旁被我取出的絳紅斗篷,:“這貂裘這般好,也不要了嗎?”
我抬眼看她,突然發現她眼角生了細紋,她原本那般動人,在深宅中呆久了,從前的靈氣竟也沒了。
“不要了?!?
她竟掩唇笑起來,鬢邊新戴的珍珠步搖簌簌作響,可眼睛里卻是悲傷:“你如今是一點氣力也沒有了,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想留下來?!?
我只嘆氣,我知道她猜到了什么。
“連你都要走了,我還在猶豫什么……”她開始喃喃。
“風月。”我開口叫她,第一次如此認真,“你我性格素來不同,你有話直呼從不悶在心里,而我不是,這么些年,我處處忍讓,其實早就對宋承頤死心了?!?
“你若成功離開,之后有何打算?”她回過神來,“你要去找竹香嗎?”
“或許吧?!蔽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