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代碼，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聲響。實驗室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窗外秋日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暖陽“兩個字。

“喂？“周煜接通電話，嘴角不自覺上揚。

“周煜...“許暖陽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緊繃，“你能來文學院一趟嗎？我祖父...他不太舒服...“

周煜立刻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怎么了？“

“他說胸口悶，臉色很差...“許暖陽的聲音開始發抖，“我在他辦公室，已經叫了校醫，但是...“

“我馬上到?！爸莒弦呀涀テ鹜馓讻_向門口，“五分鐘?！?

他沒等電梯，直接從樓梯飛奔而下。校園里的人群像模糊的色塊從他身邊掠過。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許暖陽聲音中那絲罕見的慌亂。

文學院的紅磚大樓前停著一輛救護車，閃爍的燈光刺痛了周煜的眼睛。他的腳步更快了，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

許教授的辦公室門大開著，里面圍著幾個人。周煜一眼就看到許暖陽跪在沙發旁，握著一位老人蒼白的手。校醫正在給老人測血壓，表情凝重。

“暖陽！“周煜擠進房間。

許暖陽轉過頭，她的臉色比病人還要蒼白，眼睛紅得嚇人。看到周煜的瞬間，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像是要說什么，卻只發出一個氣音。

周煜快步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握住她的肩膀：“救護車來了？“

許暖陽點點頭，眼淚突然奪眶而出：“他說...只是有點累...然后突然就...“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來，專業地接手了病人?！耙伤菩募」Ｈ?，需要立即送醫?！盀槭椎尼t生簡短地說。

“我一起去！“許暖陽猛地站起來，卻因為動作太急而踉蹌了一下。周煜穩穩地扶住她。

“我開車送你去醫院，“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比跟著救護車更快。你拿好東西，我去把車開到樓下。“

許暖陽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他的皮膚里：“別走...“

周煜心頭一顫，從未見過她這樣脆弱的一面。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一起走。我扶你下去。“

救護人員已經將許教授抬上擔架。周煜一手拎起許暖陽的包，一手攬著她的肩膀，跟著下了樓。他能感覺到許暖陽的身體在不停發抖，像一片風中的樹葉。

“我的車在那邊?！爸莒现赶蛲＼噲?，“能自己走嗎？“

許暖陽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堅定，但眼中的恐懼仍未散去。

周煜以最快的速度駛向市中心醫院，緊跟著救護車的方向。余光里，他看到許暖陽雙手緊握放在膝上，指節發白。

“會沒事的，“周煜說，不確定是在安慰她還是自己，“現代醫學對心臟病很有辦法?！?

許暖陽盯著前方：“他上周還說體檢一切正常...“

周煜伸手覆上她冰涼的手指：“堅強點，你祖父需要你冷靜?！?

醫院急診部的燈光刺眼而冰冷。許教授被迅速推進搶救室，一位護士攔住想要跟進去的許暖陽：“家屬在外面等，醫生馬上會來跟你們說明情況?！?

許暖陽站在搶救室門前，像是被釘住了腳步。周煜輕輕拉她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我去辦手續，你坐一會兒?！?

掛號窗口前，周煜填著表格，才發現自己對許教授的了解少得可憐——年齡、病史、過敏藥物，他一概不知。只好在每一個空格里寫下“家屬稍后補充“。

回到等候區時，許暖陽正拿著手機通話，聲音壓得很低：“...是的，媽，在市中心醫院...醫生說可能是心梗...好，你們路上小心...“

她掛斷電話，看向周煜：“我父母在趕來的路上，從臨市過來要兩小時?！?

周煜坐到她身邊：“手續辦好了。要喝點水嗎？“

許暖陽搖搖頭，目光緊盯著搶救室的門。她的側臉在熒光燈下顯得格外蒼白，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緩慢得令人窒息。周煜去買了兩杯咖啡，許暖陽接過卻一口未動，任由熱氣在杯口漸漸消散。

一小時后，一位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許明遠家屬？“

許暖陽幾乎是彈了起來：“我是他孫女。我爺爺怎么樣？“

“急性心肌梗塞，已經做了初步處理，需要立即進行冠狀動脈介入手術?！搬t生語速很快，“這是同意書，需要家屬簽字。“

許暖陽接過文件和筆，手抖得幾乎寫不出完整的字。周煜站在她身后，雙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像是要傳遞一些力量。

“手術風險大嗎？“周煜問。

醫生推了推眼鏡：“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但許教授的情況還算及時。手術越快做，心肌損傷越小。“

許暖陽簽完字，醫生匆匆返回搶救室。她又坐回長椅上，這次卻不再盯著那扇門，而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早上還批評我論文寫得不夠嚴謹...“許暖陽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說我沒繼承他的學術敏銳度...“

周煜不知該說什么，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

“我應該早點發現他不舒服的，“許暖陽繼續說，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今天早上臉色就不太好，我還以為只是沒睡好...“

“暖陽，“周煜輕聲打斷她，“這不是你的錯?！?

許暖陽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在燈光下閃爍：“如果他...我該怎么辦？他是我最親的人...“

周煜從未見過這樣的許暖陽——脆弱、恐懼、不確定。那個在朗誦會上光芒四射的女孩，那個在咖啡館里侃侃而談文學理論的女孩，此刻像個小孩子一樣無助。

他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許暖陽立刻撲進他懷里，臉埋在他胸前，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周煜輕輕拍著她的背，感受著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襯衫。

“會沒事的，“他低聲重復著，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你祖父那么堅強，一定會挺過來的?！?

許暖陽在他懷里點點頭，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周煜這才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擁抱——不是告別時的輕觸，不是安慰性的拍肩，而是一個完整的、緊密的擁抱。他能聞到她發絲間淡淡的洗發水香氣，能感受到她心跳的節奏與自己逐漸同步。

不知過了多久，許暖陽輕輕從他懷中退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謝謝你來...我不知道我一個人該怎么辦...“

“我哪兒也不會去?！爸莒险f，伸手擦去她臉頰上殘留的淚水。

手術室的燈依然亮著。周煜去自動販賣機買了三明治和礦泉水，強迫許暖陽吃了幾口。走廊上的時鐘顯示下午四點——他們已經在這里待了將近三小時。

“你父母快到了嗎？“周煜問。

許暖陽看了看手機：“還有半小時?！八q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先回去？你已經幫了很多忙了...“

周煜皺眉：“我說過，我哪兒也不去。“

許暖陽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眼中依然盛滿憂慮：“可是你的實驗...“

“可以等。“周煜斬釘截鐵地說。

又過了二十分鐘，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一位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許暖陽立刻站起身。

“手術很成功，“醫生的話讓兩人同時松了口氣，“我們在許教授的前降支放置了一個支架，血流已經恢復通暢。“

“太好了...“許暖陽的膝蓋似乎突然失去了力量，周煜趕緊扶住她。

“病人需要轉入ICU觀察48小時，“醫生繼續說，“之后如果穩定，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你們現在可以去看他，但不要待太久，他需要休息?！?

許教授被推出來時，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臉色灰白，鼻子里插著氧氣管。許暖陽小跑著跟到ICU門口，護士只允許她進去五分鐘。

周煜在走廊上等待，看著許暖陽俯身在病床前，輕聲對祖父說著什么。她的背影看起來那么單薄，卻又那么堅強。

許暖陽的父母在她出來不久后趕到。許母——一位氣質優雅的中年女性——一見到女兒就緊緊抱住了她。許父則直接去找醫生了解詳情。

“這位是周煜，“許暖陽向父母介紹，“計算機系的學生，今天多虧了他...“

許母握住周煜的手：“謝謝你照顧我們暖陽?！?

“應該的。“周煜有些不自在地說。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周煜幫忙跑前跑后——買晚餐、取檢查報告、向趕來的親戚解釋情況。許暖陽被父母勸著去休息室睡一會兒，但她固執地守在ICU外的長椅上。

夜深了，醫院的走廊漸漸安靜下來。許父許母去醫生辦公室詳談，許暖陽和周煜并肩坐在長椅上，頭頂的熒光燈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你應該回去睡一覺，“周煜說，“我在這守著，有情況立刻通知你?！?

許暖陽搖搖頭：“我想等他醒來?！八D向周煜，“但你真的該回去了，明天還有課吧？“

“我可以請假。“

“周煜...“許暖陽的聲音軟了下來，“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周煜看著她疲憊卻堅定的眼睛，突然說：“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圖書館，我撞掉了你的《新月集》?！?

許暖陽微微一愣，點點頭。

“那天你生氣了嗎？“

“一開始有點，“許暖陽承認，“但那本書太珍貴了，我怕被罰永遠不能借閱珍本。“

周煜微笑：“然后我像個傻子一樣追著你道歉?！?

“你確實像個傻子，“許暖陽也笑了，雖然笑容很短暫，“但是個可愛的傻子?！?

他們相視一笑，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似乎稍稍放松。

凌晨兩點，許教授短暫醒來。護士只允許一位家屬進去，許暖陽立刻站起身。

五分鐘后，她紅著眼睛出來，但表情輕松了許多：“他認出我了...還問你是不是還在...“

周煜驚訝地挑眉：“問我？“

“嗯，他說...“許暖陽模仿祖父虛弱的語氣，“'那個懂邏輯的年輕人還在嗎？替我謝謝他。'“

一股暖流涌上周煜心頭。他跟著許暖陽笑起來：“看來你祖父挺過來了，還是那么犀利?！?

許暖陽突然上前一步，再次抱住周煜，這次的動作流暢而自然：“謝謝你，真的?！?

周煜回抱住她，感受著她身體的溫度透過衣物傳來。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愿意站在這里，陪她度過每一個艱難時刻，不僅僅是因為友情或同情。

許父許母回來后，強行命令許暖陽去附近的家屬休息室睡幾小時。周煜主動提出守夜，承諾有情況立刻通知他們。

凌晨四點，醫院的走廊安靜得能聽見輸液管的滴答聲。周煜坐在ICU外的長椅上，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他給實驗室發了郵件請假，又回復了王睿詢問情況的短信。

休息室的門輕輕打開，許暖陽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看到周煜還在，她明顯松了口氣。

“怎么不睡了？“周煜壓低聲音問。

“睡不著?！霸S暖陽在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杯自動販賣機的咖啡，“換你去休息會兒吧。“

周煜接過咖啡，兩人的手指在杯壁短暫相觸：“我也不困?！?

他們并肩坐著，分享那杯苦澀的咖啡，偶爾交談幾句。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來，第一縷晨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

許暖陽歪著頭，靠在周煜肩上睡著了。周煜保持一動不動，感受著她均勻的呼吸拂過自己的頸側。他輕輕撥開她臉頰上的一縷頭發，心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保護欲。

護士來查房時，許暖陽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靠在周煜肩上，而他的頭也歪著，靠在她發頂，兩人以一種別扭又親密的姿勢依偎在一起。

陽光已經完全照進走廊，給一切鍍上金色的邊緣。許暖陽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周煜疲憊的睡臉——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嘴角微微放松，看起來比平時年輕許多。

在這一刻，許暖陽心中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又像是終于認清了早已存在的事實。

她輕輕握住周煜的手，決定不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