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紗簾，在潔白的床單上投下細密的光斑。許暖陽坐在病床上，手指不停地絞著被角，眼睛緊盯著墻上的時鐘——距離詩會開始還有兩小時十七分鐘。

“別緊張。“許母將一套淡紫色的連衣裙掛在衣柜上，“技術團隊不是已經調試好了嗎？“

許暖陽點點頭，目光落在床頭柜的全息投影設備上。那是個小巧的銀色圓盤，看起來像個精致的音箱，卻承載著她參與詩會的全部希望。昨晚周煜調試到凌晨，確保系統能將她病房里的影像實時投射到會場。

手機震動，周煜發來現場照片：文學院禮堂已經布置完畢，舞臺中央的透明全息屏像一道水幕，兩側擺滿了許暖陽最愛的白色馬蹄蓮。照片角落里能看到王睿正蹲在地上調整線路，后腦勺的頭發翹起一撮，顯然又是一夜未眠。

“他穿西裝了嗎？“許暖陽忍不住問。

許母笑著遞過梳子：“剛發消息說正在換。來，媽媽給你梳頭?！?

梳齒輕輕劃過長發，許暖陽閉上眼睛。小時候每次登臺表演前，母親都會這樣為她編發。那些溫暖的記憶像潮水般涌來——幼兒園朗誦比賽時扎的蝴蝶結，小學畢業典禮上的魚骨辮，大學迎新晚會挽起的發髻...

“好了?！霸S母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鏡中的女孩長發披肩，只在耳側別了兩枚珍珠發夾，既不過分隆重，又透著幾分病愈后的嬌弱。

護士來量體溫時，技術團隊也到了。為首的工程師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女生，手腳麻利地架設好三臺攝像機：“許小姐，我們先測試一下光線?！?

許暖陽被安排坐在窗邊的扶手椅上，一束柔和的自然光從側面打來，在她輪廓上鍍了層金邊。工程師們發出贊嘆：“完美！這個逆光效果比打光板自然多了?！?

“周學長說要把您拍得像個仙女。“年輕助手不小心說漏嘴，立刻被同事肘擊。

測試很順利。許暖陽的全息影像清晰地出現在病房角落的測試屏上，連睫毛的顫動都分毫畢現。當她在鏡頭前朗誦《春江花月夜》的片段時，工程師們竟然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太神奇了...“許暖陽伸手想觸摸自己的影像，指尖卻穿過那片流光。

許母突然輕呼：“暖陽，看誰來了！“

病房門被推開，許教授拄著拐杖風塵仆仆地進來，西裝革履，銀發梳得一絲不茍，懷里還抱著個長長的紙筒。

“爺爺！“許暖陽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您不是去南京開會了嗎？“

“剛下高鐵。“許教授把紙筒遞給她，“打開看看?！?

展開的宣紙上是用金粉小楷抄寫的《長恨歌》，每個字都力透紙背?！澳鷮懙模俊霸S暖陽的手指輕撫過墨跡，這是祖父最拿手的褚遂良體。

“掛會場用的。“許教授哼了一聲，“總不能讓我孫女的活動太寒酸。“他看了眼全息設備，皺眉補充：“雖然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我也不懂?！?

許暖陽眼眶發熱。她知道祖父連夜趕回，又熬通宵寫這幅字，只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就像小時候每次她生病，祖父總會“恰好“帶回來她最想要的絕版書。

九點整，技術團隊開始最后的調試。許暖陽換上連衣裙，戴上周煜送的那枚銀杏葉項鏈。許母幫她化了淡妝，遮住病容的憔悴。

“還有十分鐘。“工程師戴上耳機，“許小姐，請保持這個坐姿不要動，系統正在捕捉您的三維模型?！?

許暖陽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櫻花樹上，一只知更鳥正在啁啾。她突然想起和周煜在紅葉谷的約定——要一起看遍四季的風景。現在春天來了，他們卻隔著病房與禮堂。

“連線成功！“工程師比了個大拇指，“周學長說您美得像幅畫?！?

全息屏亮起的瞬間，許暖陽倒吸一口冷氣——她竟然同時看到了會場和病房！周煜穿著那件深藍西裝站在舞臺中央，身后是她的全息影像，而透過影像，她又看到了自己病房的實時畫面。這種無限鏡像的錯覺讓她頭暈目眩。

“放輕松?！爸莒系穆曇敉ㄟ^耳機傳來，溫柔而堅定，“就當臺下全是南瓜?！?

會場漸漸坐滿。許暖陽通過屏幕看到前排的校領導、文學院的教授們，還有不少抱著筆記本的計算機系學生。最讓她驚訝的是許教授那幅《長恨歌》已經被裝裱好掛在舞臺正中央，金粉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十點整，主持人——文學社社長李巖走上臺。他風趣地介紹了本次“科技與人文“的主題，然后突然轉向空蕩蕩的舞臺中央：“現在有請我們抱病在床卻心系詩會的總策劃人，許暖陽同學！“

掌聲雷動中，許暖陽的全息影像緩緩顯現。她看到五百多雙眼睛同時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腿不自覺地發軟。但當她注意到周煜站在臺側，用口型說著“我愛你“時，所有的緊張都化作了勇氣。

“感謝大家在這個春日相聚...“她的聲音通過系統傳遍禮堂，清亮得不像個病人，“今天我們要探討的是，當代碼遇見詩行時，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開場白后，周煜上臺演示詩歌生成器。許暖陽的全息影像退到舞臺一側，像個月光下的剪影。當系統根據現場觀眾輸入的“春““雨““思念“即時生成詩句時，整個禮堂響起驚嘆聲。

“『春雨是天空的郵差

將思念投遞到每片葉脈

我站在季節的岔路口

數著所有未曾寄出的

早安與晚安』“

許暖陽輕輕念出屏幕上的詩，突然意識到這分明是周煜在紅葉谷那晚說過的話。他竟然把這些私密的對話都編進了算法的情感數據庫。

互動環節，一位中文系教授提問：“機器永遠無法理解'舉頭望明月'中'舉'字的力量感，不是嗎？“

周煜正要回答，許暖陽的全息影像卻向前一步：“教授，您說得對。但AI能告訴我們，在唐詩中'舉'字與'明月'搭配的概率比宋詞高23%，這是不是另一種理解？“

辯論越來越熱烈。通過全息影像，許暖陽自如地穿梭在舞臺各處，時而引經據典，時而操作演示系統。有幾次她忘記自己是虛擬存在，下意識想扶眼鏡或撩頭發，引得觀眾善意地笑起來。

高潮出現在尾聲。當周煜啟動“古今對話“模式，讓AI同時模仿李白和莎士比亞的文風創作時，系統突然卡住了。全場燈光熄滅，只剩下全息屏幽幽的藍光。

許暖陽看到周煜額頭沁出冷汗，王睿在后臺瘋狂敲鍵盤。就在這危急時刻，她的全息影像走到舞臺中央：“看來連AI也需要詩興大發的時間。不如趁這個間隙，我為大家朗誦一首原創詩？“

沒有音樂，沒有燈光，只有她清泉般的聲音流淌在寂靜的禮堂：

“當我說'光'

我指的是你調試代碼時

屏幕映在臉上的藍

當我說'春'

我指的是你穿過雨幕

遞來的那把傘傾斜的角度

我們之間

從來不是數據與修辭的對立

而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朝上是月光

朝下是土壤“

最后一個字落下，系統奇跡般恢復了。大屏幕上，AI用李白的狂放和莎士比亞的華麗同時寫出兩首詠春詩。掌聲如雷，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站在光影中的全息女孩身上。

詩會結束后，技術團隊摘下許暖陽的麥克風。她精疲力盡地靠在枕頭上，卻看到手機不斷彈出消息——校園論壇已經被詩會照片刷屏，#全息詩仙#的話題沖上熱搜。

最讓她心跳加速的是周煜發來的照片：他站在空蕩蕩的禮堂中央，手中舉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馬上到“三個大字。

“媽媽，我想出院。“許暖陽突然說。

許母正在收拾衣物，聞言挑眉：“醫生說至少還要觀察三天。“

“就一小時?！霸S暖陽雙手合十，“周煜肯定在樓下等了。“

許教授哼了一聲：“胡鬧?！皡s從公文包里取出個口罩遞給她，“戴上，別吹風?！?

初春的午后，陽光像融化的蜂蜜般粘稠。周煜果然站在醫院門口的櫻花樹下，西裝外套搭在肩上，領帶松開了些。看到許暖陽坐著輪椅被推出來，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

“怎么下來了？“

“想親眼看看春天?！霸S暖陽仰起臉，一片花瓣正好落在她鼻尖。

周煜單膝跪地，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還有一個地方想帶你去?！?

十分鐘后，輪椅停在了文學院后院。覓詩亭被重新布置過——柱子上纏著星星燈，石桌上擺著個小小的全息投影儀。當周煜啟動設備，亭子里頓時飄滿虛擬的櫻花，與現實中樹上零星的花朵交相輝映。

“這是...“

“離線版全息系統?！爸莒喜缓靡馑嫉亟忉專跋胫阕≡簾o聊，可以看看外面的風景?！?

許暖陽伸手觸碰那些光點，雖然什么都抓不住，卻有溫暖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突然發現柱子上多了一行新刻的詩——正是她今天在詩會上朗誦的那首，落款是“煜&陽 2023年春“。

“你什么時候...“

“昨天半夜?！爸莒险故臼终粕系乃荩翱痰侗却a難搞多了。“

許暖陽拉過他的手，輕輕吹了吹那些傷痕。陽光透過櫻花枝椏，在他們身上灑下流動的光斑。遠處傳來學生們嬉笑的聲音，而這個小天地里，只有風吹過新刻的詩行時，發出的沙沙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