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清晨，周煜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許家的客房朝東，初升的陽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細密的光斑。他摸出手機，屏幕上已經堆滿了消息：母親發來的湯圓制作視頻，周雯炫耀家鄉燈會的照片，還有王睿哀嚎實驗室進度的十幾條語音。

最上面是許暖陽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醒了嗎？媽媽做了酒釀圓子，再不來就被爺爺吃光了。“

周煜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洗漱時發現許母已經貼心地為他準備了全新牙刷和毛巾，淡藍色的，和許暖陽衛生間里那套粉色的明顯是同款。

廚房里飄著甜酒和桂花的香氣。許教授坐在餐桌前看報紙，面前擺著空碗；許母正往許暖陽碗里添第二勺圓子，看見周煜進來，眼睛笑成兩道月牙：“小周快來，趁熱吃。“

許暖陽今天穿了件淡粉色的毛衣，頭發松松地挽起，露出白皙的后頸。她推給周煜一碗圓子，指尖上還沾著一點糯米粉：“媽媽凌晨五點就起來揉了。“

“暖陽非說要等你一起。“許教授抖了抖報紙，鼻梁上的老花鏡滑下半截，“年輕人睡懶覺像什么話。“

許母往丈夫碗里又舀了一勺圓子：“老頭子少說兩句，你年輕時比我還能睡。“

周煜低頭喝湯，甜香在舌尖化開。這場景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周家的餐桌。不同的是，許家的廚房窗外能看到一株開得正好的臘梅，金黃的花朵映著晨光，在白瓷碗里投下搖曳的影。

“今天燈會幾點開始？“許母收拾著碗筷問道，“我托人留了臨湖的好位置。“

“六點亮燈。“許暖陽幫母親擦桌子，“但周煜說想先去看手工藝展，下午再去燈市。“

許教授突然從報紙后抬頭：“那個非遺展覽？正好，幫我看看有沒有徽墨的攤位。“

周煜正想答應，手機震動起來。導師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他歉意地起身：“我接個電話。“

陽臺上的風帶著初春的寒意。導師的聲音透著興奮：“周煜，跨學科項目批下來了！許教授的推薦信起了大作用。下周一開組會，你能趕回來嗎？“

周煜回頭看了眼廚房里忙碌的身影：“沒問題，我今晚就回校。“

掛掉電話，他發現許暖陽不知何時站在了推拉門邊，手里拿著他的外套。“要提前走？“她問，聲音輕得像陽臺外那株臘梅落下的花瓣。

“項目批下來了，周一開會。“周煜接過外套，指尖擦過她溫暖的掌心，“不過還能陪你過完元宵。“

許暖陽眼睛亮了起來：“那要抓緊時間了。“她突然湊近，飛快地在他臉頰親了一下，“獎勵你守信用。“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周煜愣在原地，直到許教授中氣十足的咳嗽聲從客廳傳來：“大白天拉拉扯扯像什么樣子！“

非遺展覽在市文化館舉辦。坐地鐵去的路上，許暖陽詳細講解著每種工藝的歷史。她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用手指在空中畫圈，仿佛那些知識是有形的絲線，可以被編織成網。

“你懂得真多。“周煜看著展板上的介紹，發現自己女友的解說完美覆蓋了所有要點。

許暖陽耳根微紅：“爺爺從小帶我逛這些，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她指著一個剪紙攤位，“看，那個'嫦娥奔月'的剪法，和我外婆家窗花一模一樣。“

周煜買了張生肖剪紙送她。許暖陽對著陽光舉起紅紙，精細的鏤空中流動著金色的光斑，落在她臉上像跳動的星辰。

“小時候我最愛趴在窗邊，“她輕聲說，“看陽光穿過剪紙的樣子。那時候覺得，世界上最美的顏色就是正午的陽光照在紅紙上的那一瞬。“

周煜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取出筆記本，快速記錄了幾行代碼。許暖陽好奇地湊過來：“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一個光線模擬算法。“周煜指著剪紙上的光影，“或許能把你說的那種顏色數字化。“

許暖陽怔怔地看著他，睫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周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慌忙解釋：“就是突然想到...不一定能實現...“

“不，這很美。“許暖陽握住他的手，“用代碼留住光的記憶，比任何情詩都浪漫。“

他們在徽墨攤位前停留許久。許教授要的松煙墨已經售罄，但攤主推薦了款新制的桐油墨。“研墨時能聞到淡淡的松香。“老人演示著研磨技巧，墨錠在硯臺上劃出優雅的弧線。

周煜買了套文房四寶，許暖陽驚訝地看著他：“你要學書法？“

“給我爸的。“周煜小心地包裝好硯臺，“他上次看到你爸的書房，羨慕得眼睛都直了。“

下午三點，燈市已經人頭攢動。沿湖的街道掛滿了各式燈籠：宮燈、紗燈、走馬燈...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心廣場上的巨型龍燈，二十多米長的龍身隨著機械裝置緩緩游動，鱗片反射著陽光，宛如真龍降臨。

“小時候我最怕這種龍燈。“許暖陽躲在周煜身后，卻又忍不住探頭看，“總覺得它會突然活過來。“

周煜笑著摟住她的肩膀：“現在呢？“

“現在...“許暖陽突然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道，“有屠龍勇士保護我。“

周煜的心跳漏了一拍。許暖陽已經跑向一個糖畫攤位，發梢在風中揚起優美的弧線。他追上去時，見她正專注地看著藝人用糖稀作畫。融化的糖漿在石板上流淌，轉眼變成展翅的鳳凰。

“想要哪個？“藝人問。

許暖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煜：“能畫我們倆嗎？“

老人瞇起眼睛打量他們，糖勺在空中劃出流暢的線條。十分鐘后，兩個手牽手的糖人栩栩如生地呈現在石板上。周煜付錢時，許暖陽突然說：“別吃好不好？我想把它保存起來。“

“會化的。“周煜提醒道，但還是找攤主要了密封盒。

黃昏降臨，萬千燈籠次第亮起。許母預定的餐廳就在湖心亭，透過落地窗能看到整個燈會的全景。許教授破例喝了半杯黃酒，臉膛紅潤得像門上的年畫。

“小周啊，“許母給周煜夾了塊桂花魚，“暖陽說你編程時經常忘記吃飯？“

周煜瞥了眼女友，后者正假裝專注地挑著魚刺：“沒那么夸張...就是偶爾錯過飯點。“

“這可不行。“許母變魔術似的拿出個保溫飯盒，“阿姨做了些便攜的小菜，你帶回學校吃。“

飯盒分三層，每層都整整齊齊碼著不同的菜：糖醋排骨、清炒時蔬、鹵牛肉...甚至還有單獨一格裝著的辣椒醬。周煜突然鼻子發酸——這和他母親給他準備的開學行囊一模一樣。

“媽！“許暖陽小聲抗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媽媽眼里，你們永遠都是孩子。“許母笑著又給女兒盛了碗湯。

飯后，許教授說要散步消食，許母則拉著女兒去洗手間。周煜獨自站在湖邊回廊上，看著水面倒映的燈火。手機震動，是父親發來的消息：“文房四寶收到，代謝謝暖陽家人款待。你媽哭了一晚上，說兒子長大了。“

周煜正要回復，突然聽到許教授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抽煙嗎？“

老人遞來一根中華，周煜連忙擺手：“不會，謝謝爺爺。“

“好習慣。“許教授自己也沒點，只是把煙拿在手里把玩，“聽暖陽說，你項目批下來了？“

周煜點點頭，簡單解釋了跨學科研究的構想。許教授靜靜聽完，突然說：“我有套《四庫全書》電子版，明天讓暖陽帶給你。“

這是莫大的認可。周煜正想道謝，許教授又補充道：“那丫頭從小倔得很，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他望向燈火闌珊處，“她喜歡你，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

周煜喉頭發緊：“我會好好對她。“

“廢話。“許教授瞪了他一眼，“我是說，別辜負她這份倔。“

回程的地鐵上，許暖陽靠著周煜肩膀昏昏欲睡。她的發絲間還帶著燈市的煙火氣，手指無意識地勾著周煜的衣角，像怕他忽然消失。

“困了？“周煜輕聲問。

許暖陽搖搖頭，卻打了個哈欠：“明天你幾點走？“

“早上八點的車。“周煜捏了捏她的手，“不用送我，多睡會兒。“

許暖陽突然坐直身體：“周煜，我有個想法。“她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快速畫著示意圖，“你的詩歌生成器，能不能加入地域文化元素？比如識別用戶家鄉的方言或習俗...“

她越說越快，眼睛在車廂頂燈下閃閃發亮。周煜看著她筆下的架構圖，驚訝地發現這恰好解決了算法中的一個瓶頸問題。

“暖陽，“他打斷她，“你確定不轉行學計算機嗎？“

許暖陽笑著捶了他一下：“我只是提供用戶視角。“

“不，這很專業。“周煜認真地說，“要不要做這個項目的聯合發起人？“

地鐵到站的廣播打斷了他們的討論。回家的路上，兩人一直在完善方案，甚至沒注意到許母和許教授交換的眼神。

臨睡前，周煜整理行李時發現背包側袋多了個香囊。淡紫色的綢緞上繡著“平安“二字，散發著淡淡的草藥香。許暖陽的微信適時發來：“媽媽做的安神香包，路上帶著。“

他走到窗前，看見對面許暖陽的窗口還亮著燈。窗簾上映出她低頭書寫的剪影，偶爾停下來托腮思考，發梢垂在臉側，像一彎新月。

周煜拍下這幀剪影，設為手機壁紙。明天的分別只是暫時的，他想。當兩個靈魂找到了共振的頻率，千里之遙也不過是電磁波傳遞的一個瞬間。

窗外，最后一盞孔明燈升上夜空，融入滿天星辰。周煜輕輕碰了碰手機屏幕，仿佛能透過冰涼的玻璃，觸到對面那個溫暖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