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那天，周煜拖著行李箱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校園里已經空了大半，光禿禿的梧桐枝椏間，幾只麻雀跳來跳去，發出清脆的鳴叫。

“等很久了嗎？“許暖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穿著乳白色的羽絨服，拖著一個印有銀杏葉圖案的行李箱，鼻尖和耳朵都凍得通紅，卻笑得格外燦爛。

周煜接過她的箱子，手指不經意碰到她的指尖，冰涼得像塊玉：“剛到。你東西都帶齊了？給爸媽的禮物呢？“

許暖陽拍了拍背包：“在這兒呢。給叔叔帶了歙硯，阿姨是蘇繡絲巾，至于你妹妹...“她神秘地眨眨眼，“保密。“

地鐵站里擠滿了返鄉的學生。周煜護著許暖陽擠進車廂，行李箱抵在兩人之間，隨列車晃動不時碰撞出聲響。

“爺爺真的不要緊嗎？“周煜低聲問。許教授一周前感冒，臨時取消了海南之行。

許暖陽點點頭：“爸媽陪他在家過年。其實...“她抿了抿嘴，“我覺得他是故意給我創造機會去見你家人。“

列車駛出城市，窗外的景色逐漸變成覆蓋著薄雪的田野。許暖陽靠在周煜肩上，發絲間淡淡的茉莉香氣縈繞在他鼻尖。她翻看著手機里周煜昨晚發來的家庭相冊，不時提問：“這張是在黃山拍的？你妹妹比你小幾歲來著？“

“六歲。“周煜指著照片里扎馬尾的女孩，“周雯，大四，在南京讀醫。這次專門為見你提前回來的。“

許暖陽的手指突然停在某張照片上：“這是...你家客廳？“

照片背景里，一整面墻的書架格外醒目。周煜笑了：“我媽的收藏，從《詩經》到《哈利波特》應有盡有。她聽說你要來，特意新買了套《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天...“許暖陽捂住嘴，“壓力好大。“

“別擔心，“周煜捏捏她的手，“她連《三體》都能背下來，但至今分不清USB接口的正反面。“

轉乘高鐵后，窗外的雪漸漸停了。許暖陽從包里拿出兩個保溫杯，遞給他一個：“嘗嘗，我自己配的果茶。“

周煜擰開蓋子，混合著柑橘與肉桂的香氣撲面而來。溫熱液體滑過喉嚨，酸甜中帶著一絲辛辣，像極了此刻的心情——甜蜜，又帶著見家長的忐忑。

“好喝嗎？“許暖陽期待地問。

“像你，“周煜又喝了一口，“初嘗清新，回味無窮。“

許暖陽耳根泛紅，低頭啜飲自己的那杯，不再說話。

列車廣播報出站名時，周煜明顯感覺到許暖陽繃直了背。站臺上，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正拼命揮手。

“哥！這兒！“

周雯比照片上還要活潑，幾乎是跳著撲過來抱住周煜，然后好奇地打量許暖陽：“這就是嫂子吧？比視頻里還漂亮！“

“小雯！“周煜呵斥道，耳朵卻紅了。

許暖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許暖陽。“

“知道知道，古典文學才女，哥的屏保都是你朗誦時的照片。“周雯笑嘻嘻地接過許暖陽的行李，“車在那邊，媽從早上就開始念叨了。“

周家的白色SUV停在停車場。周雯搶著坐進后排，把副駕駛留給許暖陽。車窗上貼著嶄新的福字，音響里放著輕快的民謠。

“爸媽本來要一起來接的，“周雯趴在前座椅背上說，“但昨天鄰居送了只土雞，媽非要現殺現燉。“

許暖陽驚訝地看向周煜：“你們家...自己殺雞？“

“我媽的絕活。“周煜轉動方向盤，“她堅持年夜飯的雞湯必須用現殺的雞。去年我在家，這活都是我干。“

車子駛入老城區，街道兩旁掛滿了紅燈籠。周雯指著窗外介紹：“那家書店開了三十年，哥小時候總去蹭漫畫看...前面左轉就是我們小區。“

周家住在一棟六層公寓的三樓。剛停好車，周雯就跳下去朝樓上喊：“媽！人接到啦！“

陽臺窗戶嘩啦打開，一個盤著發髻的中年婦女探出身：“暖陽是吧？快上來，外面冷！“

樓梯剛爬到二樓，周母已經迎了下來。她比照片上更瘦小，卻有種不容忽視的活力，一把拉住許暖陽的手：“這孩子，手怎么這么涼！老周！把暖氣開大點！“

周父站在門口，是個高大沉默的男人，眉眼間有周煜的影子。他接過行李，輕聲說：“歡迎。“但眼角的笑紋泄露了內心的喜悅。

周家比想象中更溫馨。客廳的沙發套著手工鉤織的白色蕾絲罩，電視柜上擺滿各種相框——周煜的畢業照、周雯的醫院實習證、全家在黃山迎客松前的合影。最顯眼的位置卻空著，顯然是留給今年的新照片。

“先喝碗姜湯驅寒。“周母從廚房端出冒著熱氣的湯碗，“小煜說你愛吃辣，我特意多放了胡椒。“

許暖陽雙手接過，湯碗的溫度讓她凍僵的手指微微發麻。姜湯下肚，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

“叔叔阿姨，這是給二老的禮物。“許暖陽從背包取出精心包裝的盒子。

周母打開絲巾時驚喜地“呀“了一聲：“這不是蘇州博物館那款限量版嗎？我上次去沒買到！“

“暖陽托她媽媽找的關系。“周煜解釋道，看著母親立刻把絲巾披在肩上轉圈的樣子，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周父的硯臺也受到鄭重對待。他當即拿出毛筆試用，在舊報紙上寫下“春歸“二字，筆力雄健：“好硯！下墨快而不澀。“

“我的呢我的呢？“周雯迫不及待地問。

許暖陽笑著取出一個小木盒：“聽說你在學針灸，這是清朝太醫后人制的艾條，配穴圖是我請爺爺標注的。“

周雯的尖叫引來了廚房里的周母。看到艾條，她也忍不住湊過來：“這...這真是許教授的筆跡？“

“爺爺說涌泉、足三里這幾個穴位日常保健最有用。“許暖陽解釋道。

周母突然紅了眼眶，轉身往廚房走：“你們聊，我去看湯...“

午餐豐盛得超出想象。除了那鍋燉得金黃的雞湯，還有紅燒鯉魚、臘味合蒸、清炒時蔬等八道菜，擺滿了整個轉盤桌。

“阿姨手藝太好了。“許暖陽嘗了口雞湯，由衷贊嘆。

“喜歡就多吃點。“周母不停給她夾菜，“小煜說你為了準備考試瘦了不少。“

周雯擠擠眼睛：“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周煜給妹妹碗里塞了個雞腿。

飯后，周父去陽臺接工作電話，周雯被同學叫出門，周母堅持不讓許暖陽幫忙洗碗：“讓小煜帶你看看他的房間。“

周煜的房間保持著高中時的模樣。書桌上擺著幾臺拆開的舊手機和電腦零件，墻上貼著《星際迷航》的海報，書架最上層放滿了科幻小說。

“原來周大學霸也有中二期。“許暖陽拿起一個機器人模型。

“那是我爸送的十四歲生日禮物。“周煜從背后環住她，“拼了三天三夜。“

床頭的相框里，少年周煜站在科技競賽領獎臺上，笑容靦腆。許暖陽輕輕觸碰玻璃：“真想早點認識你。“

周煜的下巴抵在她發頂：“現在也不晚。“

他們安靜地依偎著，窗外傳來小區孩子們打雪仗的笑鬧聲。這一刻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珍貴。

傍晚時分，周母提議拍全家福。周父搬出三腳架，周雯特意換了件紅毛衣。許暖陽被安排在中間，周母緊緊摟著她的肩膀。

“三、二、一——“

咔嚓一聲，許暖陽燦爛的笑容被永遠定格在周家的相冊里。拍完照，周母神秘地把周煜拉到廚房：“這孩子真好，知書達理又貼心。你爸剛才偷偷跟我說，那方硯臺至少值他半個月工資。“

“媽，我們才交往幾個月...“

“你爺爺當年見我第一面就說我能當你周家的媳婦。“周母得意地說，把一盤切好的水果塞給他，“去，給暖陽送去。“

客廳里，許暖陽正在看周父寫春聯。紅紙鋪了滿地，墨香彌漫。周父破例讓她也寫一副，許暖陽提筆寫下“梅傳春信，雪兆豐年“，字跡清秀挺拔。

“好字！“周父難得提高音量，“比小煜強多了，他寫的春聯去年貼出去，鄰居問是不是醫生處方。“

周煜抗議無效，只好用牙簽插了塊蘋果喂給許暖陽：“我爸平時話不多，今天算是破紀錄了。“

夜幕降臨，周雯拉著許暖陽在客廳地毯上玩桌游。周母端出芝麻糖和花生酥，周父則泡了珍藏的普洱。周煜坐在許暖陽身邊，看她因為贏了游戲而眼睛發亮的樣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這才是家的樣子，他想。不是完美的房子或精致的裝修，而是有人為你留一盞燈，記得你愛吃的口味，把你的笑容鄭重地放進相框里。

臨睡前，周母特意給許暖陽換了全新的被褥：“浴室的熱水器要左擰一點，溫度剛好。缺什么就跟阿姨說。“

許暖陽道過晚安，輕輕拉住周煜的袖子：“你家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他們喜歡你。“周煜吻了吻她的額頭，“明天帶你去見我外婆，她準備了十八個問題要問你。“

許暖陽笑著推他離開：“快去睡吧，晚安。“

客房安靜下來后，許暖陽從行李箱取出日記本。今天的一頁，她寫下：“在他的童年房間里，我看到時光如何將他塑造成我愛的模樣。那些科幻小說里的星辰大海，那些拆解又組裝的機械零件，都是他靈魂的拼圖。而今天，我也成了這幅拼圖的一角...“

合上本子，她發現窗外又開始飄雪。路燈的光暈里，雪花像星星的碎片緩緩墜落。遠處不知誰家在放煙花，隱約的光亮映在窗玻璃上，轉瞬即逝。

許暖陽想起午餐時周母說的話：“小煜從小就不愛表達，但他把在乎的人都放在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現在，她也住進了那個地方。這個認知讓她眼眶發熱，像喝下那碗姜湯一樣，從內到外溫暖起來。